供灯昏黄,光影在观音像上摇曳。长秋寺大殿之中,断尘、曹泓、姚绛真三人各怀心事,正在佛像前的蒲团上入定,四周静谧得只闻彼此呼吸之声。
倏忽,一只青色大鸟横空闪现,悄然无声从天而降。青衣人如鬼魅般落在断尘师太与曹泓之间,双臂一展,使出日暮烟波掌中的“石沉大海”一式,双掌各自向二人肩膀上拍下,动作看起来十分轻柔。
断尘与曹泓还没看清楚来人,先感觉到无声的掌风沉重如山,如同巨石压顶。他二人亦是江湖高手,反应极快,瞬间侧身沉肩,险险避过突袭,紧接着各自向青衣人拍出一掌,掌风呼啸。
韦训即刻变招为“音问两绝”,双掌分别迎向二人的攻击,同时与他们对掌相抗。
断尘与曹泓心中大惊。要知道江湖各门各派师从不同,每个人腕力臂力、内功路数皆有天壤之别,他竟敢同时与两个人对掌,意味着要同时应付两种完全不同的掌法力道。其中凶险,稍有差池,便会导致经脉逆行,重伤丧命。此人要么胆气超绝,身经百战,要么十分擅长应付一对多的群殴之局。
四掌相贴,断尘与曹泓只觉一股阴寒之气顺着掌心涌上,冷得叫人牙齿打颤。韦训知道杀这二人不难,但想追踪宝珠的下落,必须留下他们性命,于是适可而止,收了掌力。
他行若无事,断尘和曹泓则丹田之中气血翻腾,不得不倒退几步卸力。一招之下,双方功力高下立判。姚绛真不会武功,只因常年跳舞,腿脚灵活,见势不妙,顾不得其他,钻到香案之下躲避,眼睛紧张地盯着场上局势。
等看清楚突袭之人的身份,这三个人心中已然明了他半夜来袭的缘由。不过几日之间,当日那个从容自若、疏狂不羁的少年,神色已变得狞厉如鬼。
断尘师太眉头紧锁,喃喃道:“那小姑娘果然不见了。”
韦训心中痛极,森然道:“你们明明知道真相,却眼睁睁看着她走上巡城的宝车。”
断尘师太抚着胸口,好不容易调匀气息,摇了摇头,满脸遗憾地道:“真相?不,我们依然在迷雾之中。去年长秋寺原主持素心师太年老病故,祖庭白驼寺长老给贫尼写信,邀我从香山赶来继任,并探听‘观音奴升仙’的谜团。当时,已连续有七届扮演观音的少年在巡城之后‘升仙’,这令祖庭的长老们非常困惑,百思不得其解。”
白驼寺始建于东汉,相传曾有两匹白色骆驼载着写在贝叶上的佛经,从遥远的天竺长途跋涉至洛阳,它是佛教传至中原后建立的第一座佛寺,故而又被尊称为“祖庭”。不仅高手如云,地位也极为尊崇。
只听断尘师太继续说道:“要知道,成佛需要无数次生死轮回的修行。这些少年既未出家,也未持戒,更未曾修行,居然能跳过发愿、持戒、布施、断障这些艰苦的过程,直接立地成佛、升天而去,这太不可思议了。哪怕是修成肉身佛,也是极为罕见的大功德,大蟾光寺的昙林上人能做到如此地步,经历了几十年的观想,又发愿布施灾民……”
听到她提起昙林,韦训突然放声大笑,笑声中满是不屑与凄凉。毕竟那姓王的秃贼成佛的真相,没有比他更清楚的了。造化弄人,那时宝珠是幕后策划之人,可如今她却成为别人算计的对象。
他强压心中的悲愤与怒气,道:“昨日贼人用奸计将我引开,后破门而入重伤两人,将她强行掳走。倘若这就是所谓的‘升仙’,那你们这些神佛的行径还不如□□。你们自称升仙家,自己的家人失踪,难道没有发现任何异样?没有过一丝一毫怀疑?”他冰冷的眼神缓缓从曹泓与姚绛真身上掠过,如刺骨之刀。
曹泓低着头,面有愧色,沉沉地道:“我妹妹曹滟是第一个观音奴。她消失那天,衣服如蝉蜕般留在自己卧室中。我们一家十几口人,连同二十多个镖师,同时看到她的披帛从天而降。”
断尘师太将她来到洛阳后的见闻道出:“曹家在洛阳经营了三十多年,也算有些根基,可当时却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曹滟失踪后,她父亲曹老英雄无计可施,只好去官府报案。当时任河南府尹的崔东阳崔公亲自带着下属探访搜查,最后认定曹滟是‘升仙’了,还对曹家进行了公开旌表。从那以后,每一届观音奴在巡城之后都会‘升仙’。
自从来到洛阳这一年里,我依次拜访了之前所有的‘升仙家’,情况都与曹滟一致,留下衣衫冠履,人消失无踪。今年巡城结束之后,我本想去提醒你们一句,但敲门无人应答,我又无凭无据,实在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能原路折回。”
说到此处,老尼姑心中涌起一丝愧疚。之前跟残阳院这两人发生过龃龉,她看不惯韦训傲慢的做派,又自重身份,不想拉下脸与他多说,以免自讨没趣。如今想来,自己何尝不是陷入了‘我执’的魔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