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时候,我家老婆子走了没多久,桂娘也没了,我就替她作主,把三间屋子都变卖了,卖得的钱,给了桂娘的孙女当嫁妆。桂娘的儿子也没了,他后来从伍去了,战死了,儿媳妇改嫁了,桂娘拉扯着孙女,她死前,孙女十二岁,就已经寻了人家,孙女的归宿没定,桂娘也是闭不上眼的。”
与赵母最相熟的人,应该就是里老口中的桂娘,但人已经过世了,浮白也只好继续从里老口中打听:“我也是听祖父说,姑祖母随姑祖父来了建康后,就和我家断了音讯,好容易打听到这些消息……还请老翁告知,姑祖母当年生产是否顺利,姑祖母过世后,她的子女又去了何处?”
虽然已经是近二十年前的事了,但里老还没有忘记:“赵家妇人后来生了个女儿,那孩子还小,又没了娘,这一片的邻居家中都不宽裕,也实在帮衬了得许多,唉,那孩子应当是卖身去了牙行,由牙行出面,操持了她阿娘的身后事,我还是听桂娘说的,就葬在城郊,贫家小户的,也没个祖茔,应当是离她过世的男人葬得不远。
至于那孩子的去向,除了牙行,我们都是不清楚的,她也没再回过聚安里来,既然卖身为奴婢了,想来行动也不自由,你要打听她的下落,就去问官牙,有个诨号称作瘸子张的老牙人,兴许还记得。”
浮白便又找到了瘸子张,此时就细细告诉瀛姝:“每座里坊都设有官牙,瘸子张在聚安里的官牙中,是资历最老的牙人,仆从听说赵氏是自己卖身,而且是自己寻去官牙时,心里就觉诧异,因为当时她才七岁,即便只有卖身这条出路,何不相托里老去寻官牙,她却是自己找的门道。”
“你说得没错,赵母当年都知道相托里老去寻赁所,而不是直接找去官牙,说明她觉得里长这样的吏员要比牙人更可信,寡母孤女生存本就不易,在聚安里生活的七年,赵母是受到了那里老的关照的,按理说她病重时,不会不为女儿日后的生计着想,但她却没有请托里长出面,分明是嘱咐了赵氏自己去找瘸子张,说明当时,瘸子张已经获得了赵母的信任,因此赵母才没有再烦托里长。”
浮白受到了瀛姝的称赞,腼腆微笑,说话声不由更响亮了:“北七弄的屋舍没有独门独院,都是排屋,桂娘共才三间屋舍,赁了一间予赵家母女,就在她们对门儿,住着一个疾医,疾医姓张,与瘸子张同姓,但并不是亲戚,疾医治好了瘸子张的腿疾,瘸子张对他心存感激,于是和张疾医就结拜为兄弟,但其实张疾医比瘸子张年轻了十几岁,两人也算忘年之交了。
据瘸子张说,张疾医是个善心人,便是跟他素不相识的人,他都乐于施助,见邻居寡母孤女的生活十分不易,因此时常照济,赵氏两、三岁时出过痘疹,多亏得张疾医妙手回春,否则只怕早就夭折了,正是因为张疾医的缘故,瘸子张也对赵家母女极其关照。”
疾医张珍,过而立之年尚未娶妻,因此瘸子张一度认为张珍关照赵母是钟情于她,曾经自荐为媒人,要撮合张珍与赵母,可张珍却一本正经拒绝了,跟瘸子张交心时,声称自己原有爱慕的女子,奈何女子不能自主姻缘,被逼着另嫁,女子不愿违背诺言,竟然在出嫁前悬梁自尽了,因此张珍也发过毒誓,此生此世宁肯孑然孤独,也不会背信弃义。
“我不能和她共赴黄泉,已是辜负了她待我的真情厚意,只因我是一个医者,从师学医时,先许下了悬壶济世、救死扶伤的诺言,可我此生,已认定她为发妻,怎可移情他人?我既不能以真情相待,又何必误人终生呢?更不要说赵娘子也是重情之人,否则也不会当丧夫之后,明知艰辛,却一力抚养幼女,不生改嫁之想。我对赵娘子的关照,不仅是因为怜悯,更是对她的尊重,因此那些调侃打趣的话,大兄还是别再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