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慌张张跑来说:
“老爷宾天了。”
众人听了,
唬了一大跳,
忙都说:
“好好的并无疾病,
怎么就没了?”
家下人说:
“老爷天天修炼,
定是功行圆满,升仙去了。”
尤氏一闻此言,又见贾珍父子并贾琏等皆不在家,一时竟没个着己的男子来,未免忙了。只得忙卸了妆饰,命人先到玄真观将所有的道士都锁了起来,等大爷来家审问。一面忙忙坐车带了赖升一干家人媳妇出城。又请太医看视到底系何病。大夫们见人已死,何处诊脉来,素知贾敬导气之术总属虚诞,更至参星礼斗,守庚申,服灵砂,妄作虚为,过于劳神费力,反因此伤了性命的。如今虽死,肚中坚硬似铁,面皮嘴唇烧的紫绛皱裂。便向媳妇回说:
“系玄教中吞金服砂,
烧胀而殁。”
众道士慌的回说:
“原是老爷秘法新制的
丹砂吃坏事,
小道们也曾劝说。
功行未到且服不得,
不承望老爷于今夜守庚申时悄悄的服了下去,
便升仙了。
这恐是虔心得道,
已出苦海,
脱去皮囊,
自了去也。”
尤氏也不听,只命锁着,等贾珍来发放,且命人去飞马报信。一面看视这里窄狭,不能停放,横竖也不能进城的,忙装裹好了,用软轿抬至铁槛寺来停放,掐指算来,至早也得半月的工夫,贾珍方能来到。目今天气炎热,实不得相待,遂自行主持,命天文生择了日期入殓。寿木已系早年备下寄在此庙的,甚是便宜。三日后便开丧破孝。一面且做起道场来等贾珍。
荣府中凤姐儿出不来,李纨又照顾姐妹,宝玉不识事体,只得将外头之事暂托了几个家中二等管事人。贾?、贾珖、贾珩、贾璎、贾菖、贾菱等各有执事。尤氏不能回家,便将他继母接来在宁府看家。他这继母只得将两个未出嫁的小女带来,一并起居才放心。
小主,
且说贾珍闻了此信,急忙告假。礼部因贾珍并贾蓉是有职之员,而且当今隆敦孝弟,不敢自专,具本请旨。原来天子极是仁孝过天的,且更隆重功臣之裔,一见此本,便诏问贾敬何职。礼部代奏:“系进士出身,
祖职已荫其子贾珍。天子听了,忙下额外恩旨曰:“贾敬虽白衣无功于国,念彼祖父之功,追赐五品之职。令其子孙扶柩由北下之门进都,入彼私第殡殓。任子孙尽丧礼毕扶柩回籍外,着光禄寺按上例赐祭。朝中由王公以下准其祭吊。钦此。”此旨一下,不但贾府中人谢恩,连朝中所有大臣皆嵩呼称颂不绝。贾珍父子星夜驰回,半路中又见贾?、贾珖二人领家丁飞骑而来,看见贾珍,一齐滚鞍下马请安。贾珍忙问:“做什么?”贾回说:“嫂子恐哥哥和侄儿来了,老太太路上无人,叫我们两个来护送老太太的。”
贾珍听了,赞称不绝,又问家中如何料理。贾等便将如何拿了道士,如何挪至家庙,怕家内无人接了亲家母和两个姨娘在上房住着。
贾蓉当下也下了马,听见两个姨娘来了,便和贾珍一笑。
贾珍忙说了几声“妥当”,加鞭便走,店也不投,连夜换马飞驰。一日到了都门,先奔入铁槛寺。
那天已是四更天气,
坐更的闻知,
忙喝起众人来。
贾珍下了马,和贾蓉放声大哭,从大门外便跪爬进来,至棺前稽颡泣血,直哭到天亮喉咙都哑了方住。尤氏等都一齐见过。
贾珍父子忙按礼换了凶服,在棺前俯伏,无奈自要理事,竟不能目不视物,耳不闻声,少不得减些悲戚,好指挥众人。因将恩旨备述与众亲友听了,一面先打发贾蓉家中料理停灵之事。
贾蓉得不得一声儿,先骑马飞来至家,忙命前厅收桌椅,下槅扇,挂孝幔子,门前起鼓手棚牌楼等事,又忙着进来看外祖母两个姨娘。原来尤老安人年高喜睡,常歪着,他二姨娘、三姨娘都和丫头们做活计,他来了都道烦恼。
贾蓉且嘻嘻的望他二姨娘笑说:“二姨娘,你又来了,我们父亲正想你呢。”
尤二姐便红了脸,骂道:
“蓉小子,我过两日不骂你几句,你就过不得了。越发连个体统都没了。还亏你是大家公子哥儿,每日念书学礼的,越发连那小家子瓢坎的也跟不上。”
说着顺手拿起一个熨斗来,搂头就打,吓的贾蓉抱着头滚到怀里告饶。
尤三姐便上来撕嘴,又说:“等姐姐来家,咱们告诉他。”
贾蓉忙笑着跪在炕上求饶,他两个又笑了。贾蓉又和二姨抢砂仁吃,尤二姐嚼了一嘴渣子,吐了他一脸。贾蓉用舌头都
舔着吃了。众丫头看不过,都笑说:“热孝在身上,老娘才睡了觉,他两个虽小,到底是姨娘家,你太眼里没有奶奶了。回来告诉爷,你吃不了兜着走。”
贾蓉撇下他姨娘,便抱着丫头们亲嘴:“我的心肝,你说的是,咱们谗他两个。”
丫头们忙推他,恨的骂:“短命鬼儿,你一般有老婆丫头,只和我们闹,知道的说是玩,不知道的人,再遇见那脏心烂肺的爱多管闲事嚼舌头的人,吵嚷的那府里谁不知道,谁不背地里嚼舌说咱们这边乱账。”
贾蓉笑道:“各门另户,谁管谁的事。都够使的了。从古至今,连汉朝和唐朝,人还说脏唐臭汉,何况咱们这宗人家。谁家没风流事,别讨我说出来。连那边大老爷这么利害,琏叔还和那小姨娘不干净呢。凤姑娘那样刚强,瑞叔还想他的账。那一件瞒了我!”
贾蓉只管信口开河胡言乱道之间,只见他老娘醒了,请安问好,又说:
“难为老祖宗劳心,又难为两位姨娘受委屈,我们爷儿们感戴不尽。惟有等事完了,我们合家大小,登门去磕头。”
尤老人点头道:“我的儿,倒是你们会说话。亲戚们原是该的。”
又问:“你父亲好?几时得了信赶到的?”
贾蓉笑道:“才刚赶到的,先打发我瞧你老人家来了。好歹求你老人家事完了再去。”
说着,又和他二姨挤眼,那尤二姐便悄悄咬牙含笑骂:“很会嚼舌头的猴儿崽子,留下我们给你爹做娘不成!”贾蓉又戏他老娘道:“
放心罢,我父亲每日为两位姨娘操心,要寻两个又有根基又富贵又年青又俏皮的两位姨爹,好聘嫁这二位姨娘的。这几年总没拣得,可巧前日路上才相准了一个。”
尤老只当真话,忙问是谁家的,二姐妹丢了活计,一头笑,一头赶着打,说:“
妈别信这雷打的。”
连丫头们都说:“天老爷有眼,仔细雷要紧!”
又值人来回话:
“事已完了,
请哥儿出去看了,
回爷的话去。”
那贾蓉方笑嘻嘻的去了。
话说贾蓉见家中诸事已妥,连忙赶至寺中,回明贾珍。
贾珍、贾蓉此时为礼法所拘,不免在灵旁籍草枕块,恨苦居丧。
人散后,仍乘空寻他小姨子们厮混。
宝玉亦每日在宁府穿孝,至晚人散,方回园里。
凤姐身体未愈,虽不能时常在此,或遇开坛诵经亲友上祭之日,亦扎挣过来,相帮尤氏料理。
女人惜春却始终没有露面。
那后山上的妙玉,自然知道为什么。
说不尽的无奈,
不止是惜春,
还有逝去的贾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