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淮之在东京大学实验室收到那封婚礼请柬时,玻璃器皿里的癌细胞正以每秒三百次的速度分裂。他盯着电子显微镜里张牙舞爪的荧光绿斑块,突然想起十八岁那年,林疏桐攥着樱花标本冲进他怀里的温度。标本是早稻田大学医学部录取通知书里夹着的,那年她眼睛亮得能灼穿太平洋的水雾:“等我在日本学成归国,我们就结婚。”
此刻手机屏幕亮起的新消息却显示,她明天要嫁给别人。
他抓起实验台边的止痛药吞了三粒。胃癌转移到肝区的绞痛像有人拿铁勺在腹腔里剐蹭,这症状从三个月前持续至今——正好是林疏桐突然拉黑他所有联系方式的时间点。当时他刚获得日本国立癌症研究中心的全职offer,隔着视频对熬夜写病历的她笑:“等我做完这个靶向药项目就回国。”
记忆突然被解剖成无数碎片。二十天前他在银座药妆店撞见她时,她正踮脚去够货架最高层的镇痛贴。驼色羊绒大衣裹着瘦得惊人的身体,曾经被他嘲笑像松鼠的圆脸凹陷成刀削的弧度。他刚要开口,就看见她无名指上的钻戒折射出冰棱似的光。
此刻手术刀般的月光剖开实验室窗户,程淮之颤抖着点开婚礼地址导航。267公里,新干线一小时四十分——足够他吞完剩下的止痛药,在西装内袋藏好吐血的方巾,再对着镜子练习如何得体地微笑祝福。
他忽略了导航终点显示的是肿瘤医院安宁疗护中心。
林疏桐蜷缩在病床上叠第一千只千纸鹤时,镇痛泵的液体正顺着静脉侵蚀最后的神智。这些印着《病理学图谱》的旧论文纸,每张背面都写满无法寄出的字句:【今天癌细胞爬进了我的视神经】【护士说头发掉光的样子像你养的多肉植物】【真想再听你用关西腔念情诗啊】。
三个月前她在协和医院确诊胃癌晚期时,正是程淮之发来东京公寓照片的日子。照片里实验数据铺满榻榻米,窗台上那盆她送的仙人掌蔫得发黄。她对着视频里他熬红的眼睛笑:“分手吧,我实习医院的主任在追我。”
此刻她盯着床头心电图机渐平的波纹,听见门外传来皮鞋急促敲击地砖的声响。多可笑啊,最后时刻出现的不是未婚夫,而是被她亲手推开的人。她摸索着将千纸鹤塞进印着“东京大学病院”的信封,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像生锈的手术刀:“程医生是来观摩晚期患者临终状态的?”
程淮之的拳头砸在监护仪上的瞬间,报警声与他的哽咽同时炸开。那些他熬夜翻译的日文诊疗记录雪花般飘落——上面详细记录着她这半年辗转北京、上海求医的轨迹,包括十七次化疗和三次失败的靶向治疗。最新日期停在一周前:【患者拒绝使用实验性新药,签署放弃抢救同意书】。
“为什么要替我做决定?”他攥着她皮包骨的手腕,摸到皮下转移的癌结节像一串串毒蘑菇,“你明知道我的研究领域就是...”
“明知道你的新药还在动物实验阶段?”林疏桐突然笑起来,这个表情牵动腹腔引流管涌出黑红的血,“程淮之,你的梦想是拯救千万癌症患者,不是当某个将死之人的专属药师。”
心电监护仪的警报声越来越急。她摸索着从枕下抽出早已拟好的遗体捐赠协议,签名栏的“林疏桐”三个字被汗渍晕成凋谢的樱花:“帮我个忙,等病理科的人来取标本时...别让他们看见我后背的褥疮。”
程淮之的眼泪砸在尸检同意书上时,窗外突然飘起东京罕见的春雪。他想起大二那年陪她看《仁医》,她指着屏幕里古代解剖室说:“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就把我做成医学标本吧,最好能泡在你研发的药水里。”
此刻他颤抖着掀开白布,看见她后背溃烂的创爬面满真菌,像极了显微镜下那些吞噬生命的癌细胞。更深处,第十二胸椎附近有块陈年疤痕——那是大四实验课爆炸时她推开他留下的伤,当时她捂着渗血的腰笑:“幸好没伤到你的手术刀手指。”
殡仪馆的人来运遗体时,程淮之正疯狂往她手里塞樱花标本。那些风干的瓣膜早在岁月里脆化成粉,顺着她僵硬的指缝漏得到处都是。突然有东西从她病号服口袋滑落,是撕碎的请柬残片,上面印着【纪念林疏桐女士遗体捐赠仪式】。
他跪在地上拼接纸屑,看见自己穿着白大褂的照片被贴在“未婚夫”的位置,拍摄日期是三天前——正是他在实验室吐血昏迷的时间。请柬背面用化疗后颤抖的字迹写着:【骗你的,从十八岁到现在,我爱的从来都是你】。
三个月后,程淮之在解剖课翻开教学用遗体档案时,编号047的捐献者照片赫然是林疏桐的笑脸。她的胃组织正漂浮在他研发的淡绿色药液里,癌细胞像被封印的水母。学生们窃窃私语:“听说程教授每次实验都要和标本说话...”
没人看见他白大褂口袋里露出的止痛药盒,更不知道他每天吞下的药片,裹着从她骨灰里筛出的钙质粉末。
警告:本文医学细节参考《癌生物学》及真实肿瘤科病例。若阅读后出现心口绞痛、反复查看手机等戒反应断,建议重听《A Thousand Years》钢琴版——据说曲终时,所有没能说出口的爱意都会震耳欲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