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檐马惊回少年梦》

元佑三年的雨格外缠绵,裴珩望着手中碎成两段的青玉箫,忽觉耳畔又响起那声浸着血的"子安"。檐角铁马在风里叮当作响,像极了她十六岁生辰时亲手挂上的银铃,可如今廊下只剩半截褪色的红绳,在暮色里晃着空荡荡的轮回。

建昭十九年的上元夜,沈家别院的红梅开得极烈。十五岁的裴珩翻过墙头时,正撞见沈蘅执笔立在雪中,素白狐裘衬得眉目如画,偏生袖口沾着几点朱砂,恍若雪地里绽开的血珠。她听见动静转身,狼毫笔尖的墨滴在宣纸上,晕开"东风夜放花千树"的半阙词。

"裴小将军夜闯深闺,是要盗取《春山烟雨图》的赝品?"沈蘅将冻得通红的手藏在身后,眼尾却弯成新月。她总这般,分明是誉满京城的丹青圣手,偏要在诗会上将他的词批得体无完肤,却又在宫宴时悄悄往他案前推来温好的梅子酒。

裴珩解下玄色大氅裹住她单薄肩头,从怀中掏出油纸包着的栗子糕:"听说沈姑娘要进宫当太子侍读?"指尖触到她发间落梅,惊起暗香浮动。沈蘅忽然握住他手腕,将尚带余温的狼毫塞进他掌心:"替我补完这首《青玉案》可好?"

后来裴珩才明白,那夜沈蘅眼底的雾气并非雪色反光。当她蘸着梅上雪写下"众里寻他千百度"时,御书房里正摊着沈太傅通敌的密信,而东宫案头已备好赐婚圣旨——要她以太子良娣的身份,换沈氏满门性命。

承平元年的春闱放榜日,裴珩在城郊古寺找到沈蘅时,她正跪在佛前抄写《妙法莲华经》。素衣荆钗掩不住腕间淤青,案头诗稿却墨迹淋漓:"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他夺过笔砸在青砖上,墨汁溅成狰狞的蝶。

"太子逼你吞香灰求子?"裴珩攥着从太医署偷来的脉案,眼底猩红如血。沈蘅却抚上他战甲未卸的肩头,指尖顺着云雷纹游走:"子安可知《璇玑图》第八重解法?纵横各七,可得'宁同万死碎绮翼,不忍云间两分张'。"

她在太子枕边三年,终于探得当年构陷沈家的证据。那夜裴珩带三百铁骑围住太傅府,却在破门刹那听见宫墙内传来丧钟——沈蘅用淬毒的玉簪刺穿太子咽喉,自己饮下鸩酒时,怀中还揣着为他缝制的护心镜。

永初七年的寒食节,已成为镇北侯的裴珩在枯井中发现沈蘅的遗物。褪色的荷包里装着半块龙凤玉佩,与他颈间挂着的严丝合缝。泛黄信笺上是熟悉的簪花小楷:"若见红梅覆雪,便当我魂归故里"。

井壁刻满密密麻麻的《璇玑图》,裴珩举着火折子辨认三天三夜,突然放声大笑。原来当年沈蘅早知他奉命监视沈家,却仍将最后的《春山烟雨图》真迹藏在他书房梁上。那幅画背面用隐形药水写着先帝弑兄篡位的真相,而她甘愿背负骂名赴死,只为给他挣个清君侧的正名。

暮雨打湿案头未完的《青玉案》,裴珩将碎箫抵在喉间时,恍惚看见沈蘅穿着初见时的月白襦裙,在满庭红梅里朝他伸手:"子安,该补上最后一句了。"鲜血浸透宣纸的瞬间,窗外铁马骤歇,唯余墨迹蜿蜒成"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