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说的是斜对面马路边那栋双层白瓷砖房屋里的老两口子,不知道因为什么,已经吵整整一天了。
顶边上那大热天还戴毛线帽子的老太太道:“哪天不吵啊,哪天都吵,哪天死脱一个就只剩一个就不吵了,没得哪天是不吵的。”
朱慧芬朝她问道:“吵些啷个嘛?”
她朝那边扬一扬下巴:“你个人听嘛,还会吵得很呢,你看他那些言子儿。”
便听那边道:“……你还妖气点!你格老子还妖气点嘛,你以为我怕你呢,光是个毛豆芽煮汤,冒皮皮!你等着吧,你以为我老了我就怕你了,嘿——你想错了!这辈子不得怕你,老疙瘩,不要想我服你!围腰帕里头炒豌豆,想找些鬼板眼儿来跟我两个吵,你来嘛,你来跟我两个办嘛!”
“哪个怕哪个啊?哪个怕你?你不怕我你以为我怕你?我哪点儿怕你啊?我凭哪点怕你啊?饭我个人煮了吃,衣裳我个人洗,我哪点要你啊?”
“你哪点要我,你黑良心叫狗吃了!躺床上哎呀哎哟嗔唤你喊我给你端水来?不得动你喊我煮两个鸡蛋给你吃?背上痒你喊我给你抠?是哪个狗日的躺床上起不来要死要活的哭大半夜不睡觉求着我把你拉到医院去啊?龟孙子一辈子的病坨坨!一辈子没靠到你!年轻时候就不是个东西,这哈儿身体不好了还想我来伺候你,你想得美!你做梦!龟儿上朝不带奏本的东西!”
“你又好?你飞机上弹琴!你只会做的高调,你是站在窗口吹喇叭,你光是人家听来搞的凶,你实际有点啷个本事嘛!我啷个靠不住啊?我啷个不是个东西啊?我靠不住两个娃儿你一个人生来的?我不是东西你坐月子我没给你煮鸡蛋没给你洗衣裳端饭?我生病了才要你帮哈忙,你没有生病的时候?你生病的时候哪个伺候你的?你生病了啷个给娃儿打电话我不管你啊?我去街上给你买药你给娃儿打电话我到街上打麻将?你冤枉人!”
“哪个锤子买药买一上午?你啷个不等我死了再转来啊?你干脆等我死了再转来噻!我告你假状?最是阎王爷做麻饼,你最是鬼点子的!我哪点告你假状?今朝你狗腿不痛你就口气硬了,明朝你不要又来求着我!”
“哪个狗腿疼才来求着你!哪个狗腿疼才要你伺候!我怕打灯笼过铁道,闯鬼!”
……
“吵啷个哟,七老八十了,年轻时阵儿都你帮扶我我帮扶你过来了,老了还恁吵法,有啷个好吵的嘛。”
老张同几个下象棋的老头站在店前面支马路边的树荫下,眼见那老太太一手端碗面,一手拎根板凳,到地坝来,板凳啪一声掷地上,人坐板凳上吃面,脑袋往后面左边灶房屋里瞟:“我看哪个是狗腿,我看明朝哪个是狗腿嘛!”
马上那端着饭的老头从那里灶房出来,也拎根板凳,在灶房门口坐下来,二郎腿一翘:“你等着看吧,你等着看,看哪个那口气先落下去……回回谈话从来不谈句人话,随时面对都是脸一垮眼睛一翻,你做这个样子给哪个看嘛,哪个欠你几千万嘛,哪个借你西瓜还的芝麻嘛,一天到晚做那个脸!”
那站边上看象棋的人抽空看他两人:“莫吵了哟,等哈儿娃儿转来了看到你两个吵又要摔锅砸碗哦,到时候你又要拿钱买哦,又要心疼你的钱哦。”
他这样说,揣着手走过来看两人的宵夜:“夜饭吃恁早,吃早了不经饿哦,半夜又喊饿了要起来找吃的哟。吃的哪样嘛?吁——两个人吃两锅食啊?一个吃面一个吃饭?又是个人吃个人的吗?娃儿转来又吃啷个呢?莫整得娃儿转来又没得吃的哈。”
他这样说,老张跟另一个好事的也凑过去瞧,见人近来,老太太作势一瞪,稍稍转过去些,老头则毫无反应,光气鼓鼓的,孩子似的大口扒饭。
“一味是这样,一味是这样,年轻时候就这样,老来还是这样。”黎书慧身边的老太太道,看来是早习以为常了:“一辈子没得哪天是清净的。”
罗家舅妈笑:“她还吵不散欸,吵恁多年还没吵散。”
胡盼娣焦黄着一张脸:“牙齿都落光了还有啷个好吵的嘛,头发都白完了。”
一群古来稀里稍精神些的堂婶提着嗓子:“两口子哪样不可以吵啊,哪样都可以吵,饭里有颗石子硌着牙了可以吵,盐巴放多放少可以吵,他要穿这件衣裳你把他那件衣裳收出来可以吵,鞋上的泥巴没刷干净吵。年轻时阵儿还有更多可以吵的,饭煮暗了要吵,走路走慢了要吵,晚上睡瞌睡你睡外面没睡里面他也要吵……”
众人都叫她阴阳怪气一通话逗的忍俊不禁起来,也是老姊妹没得消遣,那堂婶自己跟着发笑,还要嘟囔:“不是这样吗?你头发短了他嫌你头发短没得女人味道,你头发长了他说你头发长见识短!始终嘴巴舌头长人家嘴里,哪天看你不顺眼他就要吵。”
黎书平教育:“那是个人过不得人,那是个人性格过不得人,点点小事有啷个天天吵式,本来一辈子的好福份都让你吵没得了,一个屋檐下,将将就就的过,有啷个吵式。”
“偏就有那种计较的唛,牙齿舌头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