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你们说的那上石坝那堂客欸，判没有？说她杀了两个人欸，哪阵判嘛，她那种又啷个说呢。”

黎书慧和卢定芳都不搭话，眼睛望着堂屋门口和屋檐下过上过下的人，潘天发在堂屋里同抽烟的老头们吹垮垮。黎书慧心头伤怀从前当姑娘时在父母身旁与兄弟姊妹一起的无忧时光，想想当时嫁出去好像还是前几年的事，但竟然已经过去四五十年了。父母不在，姊妹也仅剩她和黎书平，自己的子女也长大，最小的忠承都结婚出去独当一面了。

信好在二楼阳台上跟郭伟儿子郭毅打游戏，两个年纪相仿的孩子在楼上玩一阵，又叮叮咚咚大步跑下来，再过一会儿不见人，不知何时旋到下面网吧去了。

“她那种不晓得遭不遭判死刑，我们那里有个男的就是，把他屋里堂客杀了，他那种还不是起着心杀的，他是喝醉了他堂客念了他几句，这样把她杀了。但是他没有报警，第二天酒醒了起来又把她身身割了，像杀猪肉那样砍成几大块把她甩到河里去了，说是到现在都没找到，那边娘家人到现在都没有找全身身，就光是一张照片这样给她立了个牌位。”

六十岁以后的龙门阵都是嘴皮说话，耳朵鼻子眼睛并不紧要，你说你的，我说我的，或是你先说你的，过一阵转来再谈，我还是接的上，你再摆一遍，或者的半头听下去。

“这哈儿的人还要啷个身身呐，他都是一伙给你烧了得一堆灰埋下去，那种烧了的政府还要贴补你好多钱呢。身身埋的少了，他们有的说这样不好，实际都一样，有啷个好不好的，死都死了还晓得啷个，他晓得你把他埋了烧了，他又不痛。”

待那老妇女落寂的说完，这边才有人问原先说话的那人：“哪个被杀了身身都找不到？派出所的来找都没找到吗？哎呀你不要说，这哈儿的人你不了解，心贼心恶的人多得很，再是熟人你都不敢打包票。就是你们说的那个吴秀珍我都晓得，她娘家舅舅的大女就嫁在我们罗旺村，她那个人你是再啷个看都不会看得出来她会杀人的！有时候在街上看到你招呼她的话，她下细得很，说话打交道也客气，点儿不像那种一凶二恶的人，不像一般的堂客，我们在街上听说她遭派出所抓起来了，一哈都不信，没得人信。”

黎书慧道：“要哪个信啊，她要你哪个信啊，等你信的时候人家已经把你杀死了。”

那说火葬的妇女问起来：“她又为啷个杀他嘛，一起过恁多年娃儿都嫁出去了还把他杀了，不想过唛跟姑娘一起走就是了嘛，把人家杀了，还是要不得，还是不该这样，心要不得。”

有妇女笑她：“你害怕啊？把你吓到了，喊你去你敢不嘛。”

她急忙摆手：“我不敢，我不干那些，我看电视里头，他们像杀猪杀鱼一样，像捏蚂蚁一样，吓人！我是看到杀鸡杀鱼我都不敢，你看那杀鸡杀鱼，一刀下去看到那鸡恁挣扎，脚也是蹬翅膀也是扑。那有的鱼，当时看像杀死了，后头你煮的时候它在锅里板，把锅盖都给你掀翻了！我是不敢的，我一辈子吃素，我不吃荤，不吃肉。”

有人开玩笑：“就是捏蚂蚁，有啷个好难的。”

卢定芳这时才像终于魂归原位一样低喃：“晓得判没有，把三姑娘可惜了。”

黎书慧望她一眼，嘴巴蠕动两下，又把眼睛转回灵堂里去。谁能想到有一天她们会成为杀人犯呢，杀的还是与自己关系最熟稔的人。也是看她不大高兴，过一阵，又来找她说话：“说封侑要租你们石岩的房子吗？”

她是有些垂头丧气，说话也有气无力的：“晓得呢，没跟我说，跟潘天发说的吧，那天转来听到他在说，不晓得。”

黎书慧便自言自语的念：“喊张建林下去给他们做个证明呢，谈三兄弟把房子一哈拆了，一哈搬到外面来住，石岩也好石塘也好，或者公社也好，拆房子的话，一家给老头儿五万块，以后就随他，跟哪个过身安排就是哪个，社保养老也归他，或者他要个人住也可以，那就以后赔的钱三弟兄平分。”

卢定芳：“一天一个想法儿！”

“在喊大队来给他证明呢，架先封济封侑来喊签字说要跟老头儿断绝父子关系，政府没同意，政府又还是喊他个人转去找几弟兄好好商量的嘛。商量来商量去也没商量出个结果，没得人要，只有钱有人要，钱认得到人，感激他有几个钱，不然的话你看他的下场跟余明莲好得了好多。”

听卢定芳念：“小时候恨不得心籽儿都掏出来喂他，长大了没得一个孝顺的，抚一伙的娃儿不如喂一碗饭的狗。狗还有个响声，儿，不跟你一锄头打死都好得很。”

黎书慧架先发笑，后来也跟着伤感起来。

王祥开席寿都是第一批签字同意房屋复垦的示范住户，大名一签，只等相关承办人员来登记测量面积拆房了。回来看看头上三间破瓦烂房，想想真是，人在家中坐，钱从天上来，如此，精神面貌越发容光焕发，喜笑颜开。

按签字时工作人员的意思，过了七十的人，资料递上去，经过层层审批核查，下个月开始，政府补助的钱就会自动跳到你储蓄本子里来。和他一起签的席寿也很快活，席寿的两个姑娘一个嫁在桃花一个嫁到永城，儿子常年在浙江打工，妻子孩子都在那边，前几年也在那边买了房子，算落根在那里了。房子一拆，二老愿意去浙江也好，不愿意就跟着大姑娘在桃花也好，再或者就在石塘街上找个房子，儿子说了，随他们的意。

至于王祥开，他是一早想好要到石岩去了，他不仅有房子的赔偿款和社保，头上还顶着五保户有低保可拿，大队也承诺会在石岩街上帮他找间小房子供他居住，至于生活，七十几的人，低保加房子的钱，相当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