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百姓们向那出色醒目的青年看去,低声议论着,眼神各异。
崔璟坐在马上,握着缰绳的手指间有未干的血迹,这血迹,似乎正是他“大义灭亲”的证据。
他的目光越过那些带着畏惧的复杂视线,只看向祭台上方。
常岁宁朝他一笑。
崔璟无声绷紧的眉心便松弛下来。
常岁宁刚要走下祭台,忽而被一只带血的手抓住了袍角。
她回过头,只见浑身瘫软的郑潮向她露出哭笑不明的表情,请求道:“请宁远将军留下随我一同祈福吧……”
这种心情谁懂啊,他平生第一次杀人,杀的还是堂弟,家族终于也要就此崩塌消散,天都塌了,都砸到他身上了,而他还要继续留下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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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如今他不仅是罪人之身,也是郑家的叛徒,万一有人趁他祈福时刺杀他呢,总要有个能打的人留下近身保护他吧。
这位有将星转世之称的宁远将军是个很好的选择。
且上天看在她的面子上,说不定很快就能停雨了。
郑潮胡思乱想着,想哭又想笑,他觉得自己终于从桎梏中解脱了,却又不免悲戚于家族走向衰落的命运,但也深知,这已是竭尽全力之下所谋得的不幸中的万幸。
盛情难却之下,常岁宁唯有与郑潮一同留下祈福。
祭台之上设有绣着经文的华盖,祈福者可盘坐于华盖下方诵经,但雨势大时,此物也是徒劳,并不能挡下多少雨水。
郑潮一心为郑氏赎罪,未像僧人那般盘坐,而是跪于祭台上方,向世人和神灵陈述郑氏之过错。
有曾得他于草堂之内指点,才得以考取功名的文人,围聚在祭台周围久久不肯离去,与之一同祈福。
李献的心腹来回出入被玄策军牢牢把守的郑家,带走那些并不无辜的郑氏族人。问罪荥阳郑氏的一切事宜,就这样既不平静,却又异常平静地进行着。
而在李献赶往荥阳之后,洛阳城内外各士族的看押事务,也先后换上了崔璟的人手,至此,未再有逼杀无辜之事发生。
雨水催得天色很快暗下,阿点接过崔璟手中的伞,举着上了祭台,撑在几乎浑身湿透的常岁宁头顶。
见常岁宁抬头看来,阿点委屈又坚定地道:“佛祖要怪就怪我好了,是我非要给你撑伞的!”
常岁宁露出笑意:“放心,佛祖才不会和小孩子计较呢。”
她转头透过雨幕看向黄河的方向。
郑潮也一直在望着同一个方向,他在数着日子,不,是数着时辰。
夜色中,有百姓的哭声响起。
听着那些哭声,也和常岁宁一样盘坐的阿点,一手举伞,另一只手抹起了眼泪。
当夜,荥阳百姓连夜缝制了两把万民伞,一把为“草堂先生”赶赴黄河治水献粮祈福,一把为杀徐贼,于荥阳救灾多日的宁远将军。
天色放亮时,一名五六岁的稚童抱着两把万民伞爬上祭台,将其中一把交给阿点后,那稚童来到发髻披散开,形容疲惫不堪的郑潮身边。
“郑先生,我给您撑伞,大家说,佛祖不会怪罪稚儿!”
小孩子稚嫩的声音响起之际,有些笨拙地将伞撑开。
伞被撑开的一刻,常岁宁透过伞沿边垂着的彩色布条,看向天边。
不知是不是她出现了幻觉,她看到乌云飘散,很快,有一缕刺目的强光自东方破云而出。
“……是太阳!”
“这伞真好,撑一下,太阳就出来了!”阿点兴奋地蹦起来。
很快,无数兴奋的声音自四面八方围涌而来。
常岁宁眨了下眼睛,瞳孔被照亮。
不是幻觉啊。
嘴唇发白的郑潮浑身泄力,忽而仰面倒地,有眼泪自通红的眼角流淌而出,他望着越来越亮的天空,喃喃道:“天不亡河洛,天不亡河洛……”
……
中原放晴,各路消息陆续传回了京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