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话题她说尤可,童言无忌嘛,自己身为人师,不该谈这种敏感的事情,这不教坏小孩子吗?果不其然,她生气了:
“都说了讨厌,你还问?听说读写,你有没有注意听我讲话,还是在想别的事情?没有是非?我不太相信了。”
“嗯,你批评得对,刚才,我确实在想以前小学的事情。童年啊,有很多有趣,也有很多无奈的事情,想懂,又搞不懂,想后悔,又没有后悔药吃,你们好多了,有我这么好的老师,什么都可以问,你们的胆子也大多了,见老师,不像见老虎了。那时的我们,真是懵懂无知,得罪了多少同学,也不知道,他们的心里,不知道会不会怪我。”他又想起大队书记女儿紧绷的脸,是两头牛要打架前的表情,前身微趴,脑袋上的牛皮紧紧地套着牛头,眼睛大大的不敢眨一下,溜尖粗大的两只角下倾向前,随时准备相撞战斗的姿态。其实,他又何曾想打她,只是被逼罢了,而别的女同学被打,是从来不敢还手的,只会骂一句“婊子崽,我要告诉老师”,就愤愤地走了,老师也从来没有找过他们麻烦。这些大事,现在看起来好像是小事,他们还会记得吗?
“老师,也不是什么都可以问吧?我不怕你,是因为我从小见到你,呵呵,见到你落魄的样子,被狗儿吓得缩头缩脑的情景,被厨房下的烟熏得抹眼泪的形象,被山林中的雾,草丛间的露打得全身湿淋淋的模样,被某一个人,气得卧床不起的日子……老师,你打过那么多学生,你还记得吗,你从来没有打过我咧。”
“你那么乖巧,我怎么舍得打你呢?你这么一说,我已经十分后悔了,不应该用教鞭敲打你们,特别是用带节的竹根鞭,老教师说,这打起来更痛,虽然柔软但是坚韧,可以鞭挞入里,伤筋动骨,却更不留下痕迹,现在想起来,真是残忍。还记得那一次吗?我一鞭子下去,本来要打头的,金石同学往后一缩,变成打脸了,他捂着眼睛,半天拿不开,那次,真是吓死我了,以为打瞎了,打瞎了,他完了,我也完了,后来再也不敢这么打了。好后怕,后怕呀!”那一鞭子,在他心中确实痛了好几年,金石的脑袋,金石的心,真如金石,当时一声不吭,后来也一声不吭,却成了他心头永远的伤痕,时光就这么安详地走来了。
“那事儿,我也记得呢,他课堂上欺负女同学呗,你一鞭子下去,从头顶滑到脸面,从脸面砸到桌面,啪的一声响,像一个小型的落地炸雷,炸得教室鸦雀无声。你还跑过去,想扒开他的捂眼睛的手,却怎么也掰不开。你在黑板边走过来走过去,教室至少安静了十分钟,大家大气不敢出。当时我们都觉得你管得好,调皮学生就该打,吵得我们不好上课。现在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你的心,有点狠呢。”力莉的手指在地上划了一个小小的圈,突起一圈污泥。
不等他回应,她又说道:
“你就不应该打头!我爸爸都说过,学生犯了错,要么打手心,要么打屁股。手心都是肉,屁股上肉更厚,打不到神经,也打不到骨头,特别是眼睛和耳朵,打坏了就要照顾人家一辈子,何苦呢?老师,以后我如果犯了错,我情愿你打我屁股,打多重都行,我不怪你的,千万不能打我脸。”说着,瞄了瞄身后,笑道,“没有哪里有这里肉多了,不怕疼,难怪打针就要打屁股针呢。”
“打屁股针是因为那里肉多?我这是第一次听说呢,呵呵,也好疼的,必须咬紧牙齿根。”
“要不,怎么叫绵里藏针?就是肉多!如果没有一点疼,谁也不怕生病了,你这是——不讲道理。嘻嘻!”力莉故意扭了两扭屁股。
他才注意到,这小姑娘的,在蹲下的时候,是绷得滚圆滚圆的,是滚瓜还没有烂熟的时候的样子,甜力四射,没有一丝隐瞒和折皱,呵呵,敲它一鞭子,不会迸裂吗?他难以相信。
她并没有注意到他敏感的神经,只是在地上又画了一个圆,用阳台上洗澡时浸润过的污泥,悠悠地问道:
“唉,老师,你说,那洗澡寮墙壁上的毛笔字,到底会是谁写的呢?流氓能写那么漂亮的书法字,也不是流氓呀?你说,会不会是你们老师写的?只有你们老师才会写毛笔字吧,谁会提一瓶墨,跑到我们学校来?你说,对不对?在我们寝室里讨论的时候,我就有这个想法,但不敢提出来,怕被笑话,你说,我想得有没有道理?”她边用沾着污泥的手涂抹着污泥,边像自言自语似地说道。
“到底是写了什么字呀?你还没告诉我呢?唉呀,玩什么泥巴,这么脏!”他鄙夷道。提着红桶就往水龙头走去。
操场上黄尘飞起,百十双脚在黄土上踢踏着,热腾腾地让人烦躁,远处的两棵苦楝树下,是一张简易的水泥乒乓球台,两个同学正拿着两块木板,在拍打着永远有去无回的黑不溜秋的小球,中间横着的扫把把子,动不动从石块上滚下来,不知道是因为风,还是因为球。再走过去,就是学校的厨房了,厨房的西边,便是洗澡寮,男生一间,女生两间,都是低矮的棚子,他读书时是这样,现在出来,从小学教到中学,还是这样。
“力莉,你洗洗手吧,多大了,还玩泥巴,脏死了,这都是我们洗澡洗脚淌过的脏水哩,比田泥还脏。”他放下水桶,说道。
“这有什么脏?你多久没下田了,还知道田泥脏?这泥巴,哼,有一股淡淡的汗骚味,还有一股淡淡的尿臊味,哈哈,你说,是不是你的?”说着,她还举到鼻孔边,下力地闻了两闻,翘着嘴巴,像公牛嗅骚的样子,“呵呵,你要不要闻一下。”
说着,伸着手指就过来,吓得他两三步倒在了墙角。
“吓唬你呢,还当真了。”
说着,她趴在红桶上,玩起了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