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春莹不想坐轿,对旅修而言,爬坡也不算什么难事。
轿夫们没揽到生意,走回大树底下接着等活儿,言语之中稍微有些挖苦。
“不舍得坐轿子,还非说要自己走走。”
“这样的人最矫情,给多少钱,我都不愿意抬。”
李伴峰忽听有人说道:“咋还被个杠修算计了?真他娘丢人。”
谁说话?
李伴峰看着一群轿夫,轿夫们各自闲聊,好像没有人跟他说话。
可这声音听着倒是耳熟,李伴峰揉了揉额头,回到大厅里,往椅子上一坐,开始自言自语。
“刚才谁说话了?”
“我没有说话。”
“我想说来着,可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伴峰沉默片刻又问:“伱们谁知道怎么对付杠修?”
“要是还没被他抬杠,兴许还有办法,现在已经被抬了三杠,说什么都晚了。”
“这事儿是你办的太鲁莽,什么准备都没有,就敢去找地头神。”
“你是地头神见得太多了,不把人家当回事了,你去问问别人,有多少人一辈子都不知道地头神长什么模样。”
听到李伴峰自言自语,自己和自己争论的非常激烈,肖叶慈进了大厅,小心翼翼问道:“恩公啊,你这是怎么了?”
李伴峰笑道:“没事儿,我这正想着你昨天说的那些故事。”
肖叶慈坐在了李伴峰身边:“你要是想听,我就接着讲呀,我还有不少好故事的。”
李伴峰转过脸,盯着肖叶慈看了好一会。
肖叶慈脸颊通红,呼吸有些急促。
李伴峰问了一句:“有没有特别点的故事?”
“怎么样,才叫特别的呀。”肖叶慈有些语无伦次。
春莹不在,秀姐也不在,难道今天就是个特别的日子?
这样的日子会有什么样的故事?
李伴峰问道:“有没有哪个英雄好汉,在叶松桥行侠仗义,最后还留在叶松桥,没有远走他乡的?”
“你说的是这个故事呀……”肖叶慈有些失望,但还是认真的想了很久,“有个人,名气挺大的,最后死在了叶松桥,也不知道能不能算。”
“算,这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不好讲的呀,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个英雄。”
“你仔细说说。”
肖叶慈回忆道:“这个人叫宋癞子,长了一头黄癣,没有头发,脸皮坑坑洼洼,挺吓人的,
他本来是镇上的无赖,打街骂巷,放泼撒豪,做过不少坏事的,
当年有一伙流寇来到叶松桥,杀了不少人,镇上的人逃的逃,死的死,都以为叶松桥的人要被这伙流寇杀绝了,
可宋癞子不服,带上百十条好汉子,拿上家伙和流寇们拼了,这一打就是一年,宋癞子在鬼门关前走了好几回,终于把流寇打跑了,
地头神赏识宋癞子,想要收他做弟子,给他一身好修为,可宋癞子在战场上被人打坏了脑壳,变得疯疯癫癫,他先辱骂地头神,后来又说自己不是宋癞子,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
地头神生了气,告诉叶松桥的百姓,必须要把宋癞子弄死,只要宋癞子活着,还会给叶松桥招来灾祸,
百姓们害怕了,他们合起伙来给宋癞子下毒,宋癞子中计了,被他们给毒死了,地头神还是不解恨,把宋癞子的尸首毁了,魂魄也给废了,
从那以后,叶松桥每隔一段日子就会刮起大风,风里全是灰尘,据说就是宋癞子化成的。”
李伴峰听的非常认真,还问了不少细节问题:“你知不知道那伙流寇是什么来历?宋癞子是怎么打赢的流寇?他有没有修为?”
肖叶慈摇头道:“大部分事情都记不得了,镇上有几位说书先生,偶尔还会说起宋癞子,恩公啊,你要想听,我带你去找他们呀!”
“好呀!”李伴峰跟着肖叶慈出了宅邸,门口几个轿夫上前揽活:“两位,坐轿子么?”
李伴峰对轿夫有些敏感,肖叶慈也想陪李伴峰多走一会,两人没坐轿子。
一群轿夫悻悻的回了大树底下,接着闲扯:
“这有钱人家出门,也不舍得坐轿?”
“这么大的宅子,也不知道他们怎么省出来的。”
“他们是真有钱,还是装有钱?”
一名中年男子,双手抄在一起,蹲在地上道:“有钱人不一定坐轿子,坐轿子的人不一定有钱,真有钱的兴许也会装,装有钱兴许能成真,轿子上抬的到底是什么人,谁又能说的清楚。”
旁边一个轿夫的问道:“你说话我怎么听不明白?”
中年人笑道:“你读书少呗。”
轿夫哼一声道:“你读书多还来抬轿子?不过话说回来,你是抬轿子的么?”
中年人道:“我怎么就不是?”
轿夫上下打量一番:“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天下抬轿子的多了,你还都见过是怎地?”
轿夫四下看了看:“你跟谁搭伴儿?总不能一个人抬轿子吧?”
中年人两只手把轿子搬了起来:“谁说一个人不能抬轿子,我这不抬起来了么?”
“你这不叫抬呀,你这叫搬。”
“你管呢?前杠后杠都起来了,只要轿子能走,咱这就算抬着!”
中年人搬着轿子走了。
能走就算抬着?
其他轿夫愣了许久,思索之间,都觉得这中年人说的很有道理。
……
李伴峰听了一天的书,回了宅邸,仔细整理了一番。
从不同说书人的表述来看,这个宋癞子应该是真实存在的人物,因为他情况特殊,属于另类英雄,没有受到说书人的过度美化,大部分故事情节都经得起的推敲。
除此之外,李伴峰还判断出来这个宋癞子有修为,他是个武修,而且层次不低,在书文之中,宋癞子没有固定兵器,用个扫把都能连杀十几人,这是武修的典型特征。
至于宋癞子的种种恶行,大多数书文之中都一笔带过,少数说书人有过描述,也都是些偷鸡摸狗的琐碎。
而宋癞子发疯这件事,则显得十分突兀,宋癞子在打跑流寇之后,又过起了他熟悉的痞子生活,他没有称霸叶松桥的想法,甚至没要求别人多给他一句感激。
一个实力强大,又没什么野心的人,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发了疯?真是因为打土匪的时候,受伤导致的?
那他受伤的时候怎么不疯?偏偏要等流寇走了一段时间之后,他疯了。
他是装疯?
他为什么要装疯?
既然他没疯,为什么会被百姓毒死?
一般的百姓根本不可能骗得过他,就算能骗得过他,凭他的修为,能毒死他的毒药,也不是一般百姓能拿到的。
思绪翻滚之间,李伴峰把自己代入到了宋癞子的处境。
流寇已经走了,能威胁到宋癞子的人,在叶松桥可能只剩下了一个,就是地头神。
宋癞子装疯是为了应对地头神。
毒死宋癞子的,正是地头神。
地头神选择下毒,肯定是因为正面打不过宋癞子。
打不过宋癞子的原因,是因为宋癞子拒绝接受他赠与的修为。
如果叶松桥的地头神一直都是那位轿夫,那么李伴峰可以确认一件事,这个轿夫没有赠与别人修为的能力。
他所谓赠与修为的说法,是纯粹的骗局,宋癞子没有上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