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抬手指着东边的屋舍说:“主人临幸之前,你就暂时住在这霓裳院里,听候召唤。”说完这话,便带着仆妇们施施然离开了。
待赵姑姑走远之后,四方房屋里才三三两两走出些年轻貌美的女子,带着好奇又怜悯的眼神打量宝珠,看来这合院里起码住着三四十人。
肩膀关节虽已复位,仍是疼痛不止,先前被打晕时击中后脑,此刻也隐隐晕眩。宝珠彷徨四顾,无计可施,只能打着观察环境的主意,走进赵氏指的那间东屋。
这霓裳院内的屋舍虽然外观华丽,可内部装饰却出人意料的简陋。大通屋被隔成许多个小间,宝珠进来这间没有人。逼仄局促的室内,仅有一张乱糟糟的矮榻,和一张梳妆用的小几。几上摆放着一只盛水的锡壶,还有些口脂、眉黛之类简单的化妆品。
宝珠伸手翻了翻榻上的被褥衣物,没找到任何能充作武器的东西。惊惧、愤怒与委屈诸般情绪一起涌上心头,一时间泪如泉涌。
“你是哪里人?叫什么?”
门口传来一句问询之声。宝珠回头望去,逆着光看见一个少年的影子倚在门框上,瞧那轻盈潇洒的轮廓,她还以为是韦训。然而只是一瞬间的惊喜错觉,转瞬便知道自己认错了,再仔细一瞧,竟是个熟人。
只见那少年金发绿眼,肌肤如玉,鼻梁高挺——正是在姚家班跳舞的胡腾儿,米法兰。
宝珠不禁吃了一惊,听他询问自己姓名这句,正是自己在金波榭问过他的话。她只当此人是绑匪同伙,心怀恶意,明知故问,当即眼中带泪,恶狠狠地瞪着他。
那少年打量了她片刻,而后迈步走进室内,拖着长腔懒洋洋地说:“哭吧哭吧,主人尤其喜欢这样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模样。可惜我今日一口水还没喝上,便是想哭,也挤不出泪。”
室外有女子高声催促:“别磨蹭,快换衣服!不然赶不上下一支舞了!”
少年径直走到床榻边,从床上那一堆衣裳里翻出一件长袖舞衣。当着宝珠的面解开腰带,利落地褪去身上绣着葡萄纹的舞衣,换上了这件。而后拿起一顶缀有金铃的胡帽戴上,又弯腰拴上一条金铃脚链。动作轻车熟路,仿佛这间屋子就是他自己的一般。
宝珠留意到他的身高似乎比上次见时高了一截,嗓音也更为高亢,心下不禁有些迷惑。不仅如此,他耳垂打了洞,塞着两枚腰鼓形的宝蓝色琉璃耳珰。
“我是你的室友,米摩延。”
少年一边更衣,一边漫不经心地自我介绍着。换好衣裳后,他走到小几前跪下,伸手摸了摸盛水的锡壶,眼中闪烁着明显的渴望,可纠结了片刻,终究是一口不敢喝。只从口脂盒子里面挖了些油脂,涂在自己略显干燥的嘴唇上。
待更衣补妆完毕,他便从屋里出去了,与几名盛装舞姬一起消失在走廊深处。
宝珠满腹疑团,不知所措,抱着膝盖又呜呜哭了一会儿。突然想起赵氏说过“主人临幸之前,等候召唤。”以及少年那句“主人尤其喜欢这样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话语,肠胃之中立刻涌起一阵令人作呕的惊悸感。
被人劫持到此处,周围都是服侍主子的奴婢舞姬,她隐隐约约猜测到即将面临的遭遇,更觉得不寒而栗。
不能哭,决不能掉泪,不能叫他们得逞。宝珠咬紧牙关做了个决定,捂着脸极力忍耐,将源源不绝的酸楚泪意使劲往嗓子里咽。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勉强将泪收住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周围的人声也随之低落下去,远方依稀传来热闹的丝竹乐舞之声。又过了许久,伶人们带着满身疲倦,陆续回到霓裳院。
门外金铃声动,自称米摩延的少年也回来了。他汗透罗衣,进门不等卸妆更衣,便迫不及待地捧起锡壶,咕咚咕咚猛灌了一气水,看起来是渴极了。
等他喝足了水,摘下胡帽金铃,松开发髻,脱了锦靴,疲惫不堪地往榻上一倒。
宝珠见状,心惊胆战,心道难道真要跟一个陌生男子共住一室?她思忖片刻,开口问:“你跟米法兰有什么关系?”
听到这个名字,少年立刻翻身坐了起来,急切地问:“你认识法兰?”
宝珠说:“我曾看过姚家班的表演,虽没跟他说过话,但你们两个长得这般相像,难道是兄弟?”
米摩延愣了一会儿,喃喃道:“是啊,那是知名的乐舞班子。”过了一会儿,他满心酸楚地说:“我们俩是双胞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