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军令如山,但她如今只是个雇工,不想执行的命令可以置之不理。
“闭嘴!!”霍七郎吼了回去。
包围圈逐渐缩小,从中庭退至回廊,又从回廊退到门口。她依然神勇,无人能够近身。一名被砍断双腿的牙兵趴在地上,重伤垂死之下,拖着最后一口气,缓缓朝她爬去。
……
十年前的霍七郎骑着马驰入玉门关,一路向东而行求援。
然而,肃州失陷,伊州被围,甘州城破……一座座城池接连陷入敌手,孤军奋战,黄沙埋骨,谁也分不出兵卒来救援瓜州——正如今日。
河西十二州接二连三陷于头戴鸟羽头盔的吐蕃大军,没有一个地方能够找到活着的唐军。
马累死了,甲磨穿了,她衣衫褴褛地一路乞讨,迂回躲避敌军,经过一座又一座陷落的孤城,穿过河西走廊进入关中平原,花了将近一年时间,终于抵达长安。这座世界上最伟大的城市,父兄为保卫它血战而死的大唐首都。
朱雀大街上,一列送亲的队伍缓缓前行。战争暂停了,东义公主下降吐蕃和亲。霍七郎望着送亲的队伍,意识到除了凤辇内那位痛哭的公主,她再也找不到半个援军了。
人间没有对错,唯有胜负。
一个十五岁的败兵从玉门关外东行,寻找援军;一名十五岁的少女从玉门关内出降,和亲吐蕃。
为了长安,为了李唐,尽忠。那些玄而又玄、冠冕堂皇的字句,无数同袍献上九族,可她那时根本不认识任何一个朝堂中的高官贵族。
霍七郎决定此生再不为任何人效忠。
她要留在这座四季分明、繁华靡丽的长安城中,看一看亡故的亲人从未见过的山川草木,品尝他们未曾享用过的佳酿美食,瞧瞧塞外没有的精致美人,及时行乐,只活在当下。
……
垂死的牙兵拔出腰间切肉的餐刀,一刀捅向霍七郎的小腹,没有裈甲裙甲护身,她侧身闪避,上方又有几杆长枪压来,她举起陌刀抵挡,未能闪开下方的偷袭,刀刃深深插入大腿内侧。牙兵顺手一带,将伤口豁开,筋腱血管全部暴露出来,血瞬间喷射出五尺之远。
心脏剧烈鼓动,将大量血浆泵出体内,越是用力拼杀,血流失得越快,深陷敌阵时,根本没有低头处理伤口的余地。霍七郎清楚知道,短短五次呼吸之后,她将因大失血昏迷倒地。
拖延了近十年的死期终于来临了……但这一次并非为国为民,也不为任何虚无缥缈的大义。她要为守护一个具体的人,一个可以真实相拥的人血战到死,无论他姓甚名谁。
唯一的遗憾,是没有机会回头再看一眼那张绝世的容颜。
霍七郎浑身浴血,心中却充满了奇异的满足感,她放声大笑,双手荡起陌刀,从胸腔中爆发出一声快意的嘶吼:
“霍七——尽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