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本想等他们吵出结论来再去问问,谁想等着等着和衣睡着了。这两天参加婚礼日夜颠倒,作息大乱,睡了不知道多久又醒来,看窗外还是漆黑一片,也不知几更天了。
睡眼惺忪地出门一瞧,大堂里的怪人们都走了,只剩下一个红衣男子独自坐在那里喝酒,竟是刚才师门聚会唯一没有到场的庞良骥。
宝珠走下楼去,问:“你怎么在这里?”
庞良骥还穿着婚礼时的绛公服,迟钝地抬头望了她一眼,眼神迷离,已经大醉了,嘟囔着说:“我要逼问那个假货,被岳丈家拦住,家里反而逼我跟那鬼物洞房,我只能逃了。”他往杯子里注满酒液,抬头干了,自嘲一笑,“庞家小郎自小任性,终于有一天把家人的耐心都耗尽了。”话语之中满是凄凉,衣襟上淋淋漓漓被酒水染湿。
宝珠知道他丢了心上人,正是最彷徨失措的时候,从家里逃走,不知道去哪里容身,本能来到信赖的师兄所住的地方。回想婚礼前他欢欣雀跃尽心准备的样子,现在可谓末路穷途,落魄至极了。
宝珠在他对面坐了,安慰道:“刚才你那些师兄弟们在讨论怎么帮你找回新娘,他们看起来……看起来……挺能干,应该很快会有结果。”
庞良骥惨笑道:“当年他们可没这情谊,个个眼睛长在头顶上,动不动就欺负我。”
宝珠有些惊奇:“韦训也欺负你吗?”
庞良骥道:“数他下手最狠。”
看他们两人现在的关系,宝珠一直以为他们关系不错,结果竟是这样,一时错愕无言。
庞良骥喝多了,开始絮絮说起当年往事:“我从小就有练武天分,学什么功夫都手到擒来,每个教习师傅都说我是万中无一的天才,将来定能成为世上顶尖高手。我自然是信了,专攻腿上功夫和轻功,不到二十岁就有了疾风太保的外号,家里有钱有势,江湖上人人捧场,整天趾高气扬、自命不凡。
阿苒的父亲瞧不上我家门第,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把她嫁给别人,我很是伤心了一阵,可并没一蹶不振。那时候年轻,觉得自己志不在此,既然是天才,就该去攀登武学巅峰。托了无数关系,终于在关中找到一个堪称天下第一的绝顶高手,我干脆离开玉城,带艺拜入陈师古门下。
当时觉得师父是因为江湖人情才半推半就收下我,后来发现,他才不会因为人世上任何情分关系而妥协。他收下我,只是满怀恶意想亲眼看我这种自视甚高的小子彻底崩溃。
第一天入门,长屋里走出来一个苍白阴郁、满脸桀骜不驯的小孩儿,还不到如今十三郎的年纪,其他门徒却都恭恭敬敬叫他大师兄。我心里暗暗觉得好笑,心想可能这小少年入门早、资历老,才能排行最高。我已是江湖成名人物,自不会跟这种嚣张的小孩子计较。
陈师古看见我的神情,只笑了笑,命那孩子下场与我较量,当做入门考核。既然疾风太保以腿上功夫出名,那就只拼单项。
我寻思一定得腿下留情,可不能刚入门就把人家首徒踢坏了。那小孩儿似乎很不乐意,一脸厌烦。陈师古把他叫到身边,拿了麻绳亲手把他双臂绑在背后,又叫他脱了鞋,光脚下场。”
瞧着庞良骥带着些许落寞的神情,宝珠已经隐约猜到了接下来发生的事。
果然,他继续说道:“我以为自己是万中无一的天才,可残阳院里人人都是万中无一,更有亿万人中天才中的天才。那一天,被绑着胳膊的大师兄把我踢到颜面扫地,我用尽一切手段伎俩,甚至暗算蒙骗,全都没有任何作用,要么跪着要么趴着,整整两个时辰,竟没能从他面前站起来过一回。”
庞良骥抚摸着自己的断腿,平静地说:“从那天起我才知道,在大师兄这种人面前,有腿或者没有腿,在他看来其实没有任何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