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棺木再次陷入应有的寂静。
宝珠本以为荒废的翠微寺就是她平生所经历过最差劲的住处了,然而人生境遇的滑落是没有底线的,夜宿在闹鬼的凶宅之中,跟睡在棺材里的人卧谈,将来就算叙述给兄长和弟弟听,他们也未必会相信吧。
她只能安慰自己,起码这是大户人家的正堂,比旅店那令人作呕的通铺要宽敞清爽。
一豆烛光上下跃动,根本睡不安稳。
宝珠一会儿觉得夜风拂过房檐上的草,似乎有妖物在上面爬;一会儿听见朽烂的窗户吱呀作响,像是有鬼怪向室内窥探;烛火跳动,就像鬼影跳来跳去。风吹草动都让她浮想联翩,毛骨悚然。
“喂,你睡着了吗?”她用极小的声音问了一句。
棺木里悄无声息。宝珠偷偷爬起来瞧一眼棺材内,见韦训侧身蜷卧,纹丝不动,她心下稍安。
一更之后,蜡烛燃尽了。瘦驴在黑暗中缓缓嚼着豆饼,是她能听见的唯一活物响动。
连借宿的客人都见不到天明……
虽然是村汉之言,但那些话反复在脑海中回荡。半梦半醒之间,她忍不住回想起宫中流传的冷宫弃妃以生魂害人等种种传说。黑暗中,各种幽暗诡异的景象如同走马灯般纷至沓来,分不清究竟是幻觉还是梦境。
不知躺了多久,宝珠忽然听到一个极其微弱的声音发出幽微哀叹:哎……
她以为自己神经紧张听错了,又或是把梦中的事情带入了现实。她竖起耳朵,凝神静听,庭院深处再次传来一声哀叹。院中的荒草在月光下摇曳,不知是风的作用还是别的原因。
宝珠全身毛发耸立,手臂环绕膝盖,蜷缩在稻草堆里一动不敢动。
庭院的荒草簌簌有声,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潜伏。
那发出哀叹的东西似乎正在逐渐靠近正堂,宝珠犹如坠入冰水之中,心脏突突直跳。突然,头顶的房梁上传来一声凄厉猫叫,她被吓得差点哭出声,往稻草里使劲藏了藏,秸秆扎得脸上皮肤生疼。
行李里还有备用的蜡烛,但她无论如何都不想钻出去拿。
梁上那声猫叫后,庭院里的动静平息了片刻。
宝珠屏住呼吸,想要出声叫醒韦训,又怕被鬼物听见了声音,急得泪盈满眶。正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草丛中的那个东西又动了。
“好恨呀,我好恨呀……”
随着声音缓缓移动,那东西逐渐靠近正堂,似乎是要攀着围廊进入堂中了。梁上的东西又发出一声威吓的凌厉叫声,像是要扑上去撕咬猎物的猞猁。
这两个模糊不清的东西一上一下,在黑暗中互相对峙,宝珠吓得头皮发麻,浑身瑟瑟发抖。但不知为什么,韦训睡得极死,没有任何反应。
两个鬼物闹了片刻,她在崩溃边缘徘徊,泪珠簌簌而落,一会儿想就这么光着脚冲出大宅去旷野中露宿,一会儿又想把自己拖到如此境地的韦训狠狠抽上几鞭。
终于忍无可忍,惧极而怒,少女一跃而起,左手抄起身边的角弓,右手抽出一把羽箭,开弓搭箭,先冲着头顶梁上嗖嗖嗖速射三发,又冲着院子里发出声响的地方射了三发。
“滚!都给我滚!”
一声带着哭腔的暴喝,六发箭矢全部出手后,整座庭院一片静谧,谁也不出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