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知道为何,原本攀附于树上的藤蔓此时却已枯萎,树木却依旧高高耸立,华盖如伞,遮蔽了半个院落。
虎卫节从大步进来,手中提着一个饭盒,瓮声瓮气道:“荀或,魏公令俺送你饭盒。”
荀或似乎有些预感,便扭过头对他说道:“放下吧。”
节从就把饭盒放在他面前。
荀或打开一看,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小瓷瓶。
节从说道:“魏公要让俺看着你喝下去。”
荀或苦笑了起来,拿起那瓷瓶,又扭过头看着那大树,对节从说道:“你说树与蔓为何会纠缠在一起?这蔓,最后又为什么会死呢?”
节从粗着声音说道:“俺不知道。”
荀或取下瓷瓶上的封口,将药丸取出,轻声说道:“蔓需要树来攀附生长,才能汲取阳光。树也需要蔓缠绵身上,以驱虫防外物袭扰。可当有一天树的枝干很粗壮了,枝叶遮盖了这满室庭院的时候,树就不需要蔓了,所以它把给蔓的阳光遮起来,蔓也就死了。”
“听不懂。”
节从摇摇头,他是个跟着魏公打仗的粗人,文化人在说什么,他一句都听不明白。
荀或惨笑了一下,将那枚药丸放入口中吞服,随后扭过头对节从说道:“听不懂就听不懂吧,你可以告诉曹公这些话,他自然会知道。”
“好。”
节从没有犹豫就答应。
曹操在他来时就吩咐过,如果荀或有什么话带给他的话,就要记得一字不落地回去向他禀报。
荀或又指着院子角落放着的一架木梯,对那节从说道:“那边有架梯子,能帮我挂起来,然后扶我上屋顶吗?”
“你上屋顶做什么?”
节从问。
荀或抬起头看着四周破败的院墙,苍老的面容已满是悲凉:“早年也曾经看过洛阳的繁华,如今却是荒废下来了,以后也没机会看了,再看一眼吧。”
节从看到他已经把药丸吞了进去,自己的任务完成了,便让手下士兵帮忙搬了把梯子,半扶半押着荀或上了屋顶。
历史上曹丕迁都洛阳,从河北带了五万户百姓充实洛阳人口。
只因为此时的洛阳几乎完全荒废,满城百姓都不足数千,宫室倒塌、房屋被毁,整座城池都变成了残垣断壁,早已经不复当年人口百万的盛况。
荀或爬上了屋顶,初时那药还没有发作,并未有异样,他就这样静静地坐在屋顶上俯瞰着这座古老的城池。
北面曾经浩大的洛阳南宫北宫因董卓纵火而大半倒塌,仅剩的几座宫殿还是当年刘表帮忙修缮起来的,西市和东市成为了废墟,南面的平城门外亦只剩下零星几个村庄,在城外洛水旁耕田。
二十多年前董卓挟持天子,面对关东诸侯的攻势,远遁长安,不仅带走了无数人口,临走之前,还放了一把大火,将这座繁华昌盛的城池付之一炬。
城市虽然依旧宽广,更远的地方还能看到皇家林苑的盛景,但眼下的洛阳荆棘杂草丛生,树木林立,绿色的苔藓占满了整个城市。往北看去,破败苍茫。往南看去,荒无人烟。
荀或眺目四望,不时指着各个方向的断壁残垣喃喃自语:“那里是白马寺,那里是大将军园,那里是太学,那里是灵台,那里是南宫,那里是金市,那里是......”
下方的节从就这样静静地看着。
周围曹操派来的士兵,将庭院团团包围,也就这样看着。
很快,荀或的腹中开始作痛,意识渐渐模湖,嘴角溢出血来,就这般坐在屋顶上,抬起头仰望天空。
浑浊的双眸中似乎充满了对曾经浩瀚帝都的留恋与不舍。
他的目光最后定格在了南方。
那是南阳的方向。
沉晨。
你是对的。
曹操,终不为汉臣。
他心里想着。
嘴角的血越流越多,鼻间也开始淌血。
随着腹中绞痛加剧,夕阳下,一个五十余岁的老者,安静地躺下,看着昏黄的天空,享受着人生最后的画面。
那绚烂的火烧云浸透了半边天际,燃烧着丝丝光亮,照亮了他的童孔。
紧接着有暮鸦和飞鸟回悬,降落进了林间。伴随着鸟儿啼鸣,天地间渐渐变得昏暗。
暮色已至。
世间只剩下一点西方的余晖。
荀或努力睁大眼睛,浑黄眼角死死地盯着余晖,艰难伸出手想将它抓住。
可太阳最终下山了。
大汉帝国最后的一抹残阳,也就此熄灭。
随着天地间没有了光芒。
荀或伸出的手瘫软垂下,眼神里的生机,也消散开来。
他死了。
漆黑笼罩下的洛阳城,安静得只剩下那秋风发出的呜呜声,像是有人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