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的能够做到,他将会是古往今来,权力最大的君王,统治广袤的地域以及数以千万户的子民。
洛苏的声音依旧在殿中回荡,每个人都能够清清楚楚的听到他清朗的声音,“蛇没有脑袋就难以存活,国没有君王就不能存在。
世上总有奸邪之人,想要破坏来之不易的平静;总有野心之人,妄图用奸计来达成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总有易于愤怒之人,遭受挑拨。
诸部之间,总有互相的攻伐,互相的杀戮,因为种种原因,互相之间不信任,互相之间有防备,于是无数的战争本可以避免,却最终爆发,结果是两败俱伤,各自疲惫离场,没有人可以幸免于难。
天子想必深深地为此忧虑,并且试图改变这些过往的一切。”
李世民立即接话沉声慨然道:“朕既然为天可汗,便是草原万民之主,庇佑子民,协和万国,这是朕的责任,那让子民避免伤害,便是朕的义务,朕实在是不忍万民丧命。
国师若有良计,烦请提出,朕求计若渴。”
洛苏便朗声笑着说道:“让我给殿中的诸位讲一个故事吧,在遥远的邦周时期,有一个叫做宋的国家。
有二十个宋国的猎户进山打猎,却掉进了坑洞之中,不能跳脱,食物不足,为了抢夺食物,互相残杀,最终逃出生天的时候,只有三个最强壮的人活着。
但实际上,那些食物足够十个人吃,甚至如果能够忍着挨饿的话,足够二十个人都活着,所以死去的十七人都相当于白白死去。
一个齐国的智者知道了这件事,于是感慨的说道:‘人在生死之间的时候,想要牺牲别人让自己活着,在宋人看来,大概也算是情有可原的,但如果这些宋人能订立一个盟约,确立一种分润食物的方法,然后所有人维护它,这是一件可以避免的事,纵然真的食物不够,也可以用一种方法,选择让某一个人活着几个人死去,而不是几乎所有人都死去’。”
洛苏的故事讲完,那些聪明人就已经知道洛苏要做什么了,果不其然洛苏紧接着就说道:“诸国为大唐天子上尊号天可汗,让大唐天子去管理你们万里之外的子民,这想必是极其难的,最终还是要由你们去管理你们的部众子民。”
洛苏的话说出来,大唐的官员都没有什么表情,而大多数的酋首都露出了笑容。
这是自然之理,不会真的有人以为,击败了冬突厥,就能够让万里之外的国家,主动缴纳赋税,称臣内附吧?
幻想中可以有,但现实中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其实只要想想,不要说万里之外,就算是中原内地,那些距离皇帝这么近的地主,都要想法设法的隐匿户口,兼并土地,进而逃避赋税,更不要说是万里之外。
那些天高皇帝远之地。
不要看现在他们齐聚长安,臣服于大唐,极其有诚意,但这只不过是臣服于李世民,臣服于现在的秩序罢了,一旦李世民去世,大唐再一侵害他们的利益,立刻就会翻脸。
但这样的现实,就不管了吗?
自然也不是,近有近的管法,远有远的管法,在姬昭时期,叫做五服制度。
所谓天子直接统治的地区称为甸服,环绕天子建立起来的列国为侯服,侯服之外为宾服,其外是要服和荒服,基本上按照每五百里为一服。
甸服要每日朝贡,侯服按月,绥服按季度,要服按年,而荒服则只朝贡一次。
在周天子的体系中,蛮荒夷狄只要一辈子来朝贡一次就足够了,不算是违背礼制。
之所以这么规定,是因为当初的交通实在是太过于不便利,而且野外过于危险,时时朝贡,根本是不可能做到的。
一个可能非常反常识的知识,便是洛国和齐国,这两个国家虽然位高权重,但在五服中,实际上洛国和齐国是按照第四等要服去朝贡的,因为实在是距离镐京过于远。
这种情况直到彻底迁都到洛阳后才改变,邦周重新划分了五服。
五服制度是姬昭在礼制和现实中,进行的一个折中的选择。
在洛苏看来,这世上的根本政治道理是完全相通的。
放在现在的大唐是一样的道理。
那一天洛苏和李世民在棋盘上放下黑子,便是以长安和洛阳为中心。
至于那些白子,就是一个个圈,而这些圈子的唯一划分依据,不单纯是距离,而是朝廷大军所能够到达的时间,即发生叛乱后,最精锐的禁军平叛进场的时间。
根据陆路和水路的不同,划出了五个圈子,分别是七天之内、半个月之内、一个月之内、三个月之内,以及三个月之外。
三个月之内的圈子,几乎就囊括了整个关中、蜀中、河西、河南、河北、淮南、江南,可以说传统中原熟地都在这里面。
而行军三个月,几乎就是帝国军队投送的极限。
不是说更远去不了,而是先不说三个月的行军时间,叛军已经将所有准备都做好了,即便是到了那里,所要付出的代价只会让中央帝国陷入极深的财政负担中。
可以说,除非为了大战略,否则持续进行这种长途跋涉的战役,不用多,只要两三次,以农业为根基的中央帝国,就会自己陷入崩溃中。
实际上在洛苏给李世民讲述了这个理论后,李世民就隐隐感觉到,如果大唐真的拥有西域以及草原,那府兵制度貌似不能适用于统治这么广袤的疆域。
毕竟府兵要种地,而且府兵都是轮值,在长安待多则两个月,少则一个月,就要回家,如果将府兵调到西域去戍卫,或者调到漠北去戍卫,即便是从长安出发,那仅仅在路上就要花费至少半年的时间。
来回就是一年,这一年的吃食,都要府兵自己提供,还要准备衣服、甲胄、马匹的草料,那沉重的负担,李世民这深谙军事的人,仅仅是想想就头皮发麻。
况且花费了一年多的时间去驻守,不可能很快就回来,起码要待几年,要不然时间都浪费在路上。
那家里的地怎么办,那家里没有男人,在这个时代,家岂不是垮了。
所以当洛苏将第五枚白子放在棋盘边缘,对李世民说道:“这就是传统的荒服,所谓荒服,就是帝国实际上,只会消耗力量而难以得到什么的地区,草原、西域这种地带就类似。
但又迥然不同,西域很重要,它虽然不能直接给帝国带来什么,但缺少它,帝国就相当于断掉了一条腿。
当初汉朝的时候是怎么统治这样的呢?
本质上就是自治,当时西域百分之九十的兵力都是西域本地人,当然,这些本地人,包括原西域人,和西域汉人,但无论是什么身份,他们只有一个西域人的身份,甚至就连刘氏镇守的诸侯王,以及我洛氏镇守的无双侯,也已经深深西域化。
在整个汉朝,从汉宣帝之后,到汉朝灭亡,中央朝廷都没能再往西域插手。
不是没有尝试,而是失败了。
但西域也没有给中央朝廷找大麻烦,完美的发挥了一个通往极西的商业中转站作用。
于是后来只单纯设置西域都护府,实际上下面的人全都是西域本地人。
当然,这得益于北方草原上,没再崛起一个强大的势力,等到鲜卑崛起,西域再次进入了大国的争端中。”
了解了这些之后,李世民就对洛苏提出的建议更加信服,甚至他认为洛苏的办法是现在最适合大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