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莒不确定地回答:“治理国家,护佑百姓?”
“能做到这两样的不是只有天子。”我又问:“你认为,江湖人是百姓吗?”
班莒觉得自己在一个个提问中掉进了陷阱:“这个问题,我更想听你的答案。”
“云何是人,得名为天?云何人王,复名天子?”我摇了摇头,朝他伸出一只手:“跟我来。”
班莒不明所以地握住了我的手。
我垂头看了一眼两人相交的手,有心提醒他这只是一个邀请一起走走的手势,而不是真的要他拉上来,不过……算了,现在提醒怕他尴尬,一会儿他反应过来会自己发现的。
“王领国土,正法治世,修令增广,教诲修善。然而为天子者,亦有诸多限制。我想做的事并非每日端坐在龙椅上发号施令就能达成,也不愿把自己限制在一个生来就有的立场上。”唐东山用的不是轻功,而是道诀,虽然比起楚赦之缺了一丝温度,但也实在是超乎想象的迅速——不到一柱香的时间,他就将我从宣城带到了天水镇。与现在的混乱的宣城截然相反,此时的天水镇家家户户炊烟袅袅,是吃晚饭的时候。除了被我安排寻找通往平罗山密道的人手在忙碌,其余普通百姓都在正常地享受祥和宁静的生活。
班莒看着路边的人烟气出了神——他几乎从有记忆起就开始做杀手了,比起这温馨的“人气”,他更熟悉的是死人,对他来说前半生最有温度的东西就是杀人时喷溅到脸上的鲜血,那血是滚烫的,然后迅速变冷,粘哒哒地沾在身上,寖到心里,变成了他洗不去的罪恶。
他握着的这双手很温暖,手指修长,指腹有一层薄茧,却一点都不粗糙,一看就是双灵巧的手,一双……干净地令自己自惭形秽的手。
我发觉了他的走神:“你在想什么?”
班莒道:“从前在杀手堂,我接过四百六十八单,死在我手上的人超过千数。以六皇子的立场,我是否罪无可恕呢?”
“至少要判个斩立决吧。”我笑睨了他一眼:“你是在向我自首吗?”
班莒张了张嘴,又复而闭上:“知道我杀了这么多人,你还愿意请你师父治我的病吗?”
“你知道吗,有道德,有羞耻心的人才会像你一样自卑。”我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开:“好,我且问你,杀手堂是你创立的吗?世上的杀手仅你一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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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有乱象,淫邪左道应运而生,当初遗弃你的夫妇不曾伏法,雇佣你的人藏在暗处,难道所有的罪过都在你一人身上吗?世间乱象频生,国法毫无威慑,若要问罪于你,天子亦当服刑!”
班莒愣在原地,他此前从未对“皇帝”这两字产生半分尊敬之心,却在这一刻重新明了这两个字的重量。他曾对唐东山嘴里的“真龙天子”嗤之以鼻,但如今却觉得……如果世上真的有所谓的“天生帝王”,则必是眼前之人!
班莒道:“我现在大概可以理解平阳王为什么自尽了。”大抵就是……自己的野望在真正有明君之相的人面前粉碎一地,既羞又惭,无颜于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