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殿试总共选拔出了百余人参加,此刻,一群学子按照名次整齐地站在大殿中央。皇上看着台下众人,也不知道问些什么好。他读书时候,学问就不如三个哥哥,当了皇帝之后,整日处理政务,闲时还要去后宫流连,更不用说温故知新了。故而,他先是挑了一些古人的事迹,让殿试学子论古述今,阐述其中道理。
国子监祭酒、司业均在,还有太学太傅等一众老学究。皇帝只肖在论辩结束后看一番众人表情,心里便有了个大概。只是有的人说话实在是晦涩难懂,语调又无起伏波澜,听得人直想打瞌睡。
问了一圈,天色已然黄昏,皇帝看学究脸色倒是看出了几个文采斐然的,只是这几人之中到底谁能位列三甲,却难判断。想想最近南方灾害奏折频现,又加试一题:灾荒之年,应当如何救济、安抚灾民?
皇帝点了几个人回答,无外乎是大开国库,拨粮拨款。虽然没错,但却不尽如人意。当他点到赵怀瑜,却得到了与其他人不尽相同的一番回答:一是派兵镇压,减少民乱。反抗朝廷者,镇压之;带头劫掠者,杀之。二是屠宰牲畜、家禽,减少粮食消耗,以畜粮,加仓粮,混在一处,发与灾民。待灾荒过去,再由相邻州府引进畜禽。三是减免赋税,待民生恢复,再行征税不迟。
首先,这派兵镇压就引起了不少讨论。灾民已经生计艰难,再强行镇压,难免生出反抗之心。不过,也有人表示赞同。以往灾年,救济粮被劫掠之事数不胜数,与其留着这些不顾乡亲死活,只顾自己吃饱的败类,不如杀了,省了官府事端,也能多救一些平民。
至于以畜粮混仓粮赈济,有的人说是把人当牲畜看,有的人则是觉得能救一个是一个,都已经是生死关头了,何必在乎吃什么。那些麦皮、米糠虽然不好吃,好歹也是能吃的东西。
皇上被吵得有些头疼,就点了下一个。这人看着五十多岁,身形瘦削,粗布衣裳洗得干干净净,一看就是寒门学子。他不仅赞同了赵怀瑾的说法,还提议,可以出一本野草集,让人知道哪些野草能吃,哪些不能吃。减少赋税的同时,鼓励开垦荒地。这些被开垦出来的荒地,前三年不用缴税,这样,大家就可以有更多的田地去种粮食。皇上认为他的提议非常好,不禁点头表示赞同。
最后一位,正是笔试拔得头筹的宋程。原本皇帝以为前面人回答得已经较为完备,谁知他这一开口,又说了许多听来更加泯灭人性的言论。
“镇压灾民自然是必做之事,同时,各州府还应对核对百姓名单,如有趁乱劫掠、反叛者,其父母子女,兄弟姐妹,以同罪论。”此言一出,满座皆惊。甚至有人直呼太过严苛。宋程并没有理会,接着说道:“官府赈济,当以米麸麦皮,混以沙石米粮。”
“沙石是人能吃的吗?”群臣议论纷纷,就连皇上也皱起眉头。宋程并不解释,接着说道:“朝廷存粮毕竟有限。草民阅读过一本风物游记,上面记载西北番国有一食物,名曰‘薯’,西方照玉国有另一食物名曰“黍”,二者能果腹,产量高,易存活。若能大批引进,可助缓解饥荒问题。今年天气反常,灾情颇广,与其依靠官府强行赈灾,不如发动举国上下,提高粮产。万民之力,大于官员百人。”
“你说得有些道理,只是前面两条,是否有些太不顾天理人情了?”皇帝一想到举国丰收,粮食增产,心中郁闷稍有缓解,不禁问出了前面没有问出的问题。
“回圣上,这正是草民顾念了天理人情才想出的办法。常人活命,不光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父母孩子,连坐刑罚一出,他们必会顾念家人,不敢轻举妄动,这样朝廷才能更快、更顺利地赈灾。而食物之中掺杂沙石,也是为了防止贪腐。”宋程深深一揖,惹得周围官员怒骂道:“灾情当前,你还因为怕那不知在哪的奸佞而置万民姓命于不顾吗?真是冷血薄情,不可理喻!”
“非也。”宋程起身,直面那人道:“正是为了这赈济粮能到百姓手里,才非要掺杂沙石不可。”
“这是为何?”皇帝也起了好奇心。
“精粮掺粗粮,贵人不可食,奴仆可食;粗粮掺麦麸,奴仆不可食,牲畜可食;麦麸掺沙石,奴仆亦不可食也。当这粮食除了赈济灾民,毫无用武之地时,这粮食才不会被从上到下层层盘剥,只能被送到缺粮少食的灾区去了。而灾区人民为了活命,自然会小心挑出沙石,吃完能吃的。”
宋程说完这话,忠勇伯都忍不住心中狠狠一跳。是啊,真正的巨贪大恶哪里会去管灾民的死活,只要能给他省钱省事,就算是麦麸,也可能会被贪下来去喂牲畜!这一招真是妙极!
“哈哈哈,果真是国之栋梁,才思无双啊!”皇帝高兴得一拍桌子,当即钦点了前三甲:状元宋程,榜眼崔青禾,探花赵怀瑜。当日殿上辩论内容也逐渐流传到民间,大多数人不理解宋程的说法,并且很多读书人认为他自以为是,冷血无情,白读了这么多圣贤书,甚至有人说他就是个瘟神转世,私下里给他起了一个“瘟状元”的绰号。
无论如何,这位新科状元是定下来了,皇上将他指派到了鸿胪寺,给了个少卿的官职,并且让他年后出使番国和照玉国,争取用金银换到他之前提到的两种作物的种子。崔青禾则是被任命为司农丞,除却日常事务外,还要协助编撰一部《野草集》。至于赵怀瑜,被任命为光禄寺丞,是个闲职。因为他已经有两个哥哥都进了翰林院,他要是再身居要职,难免未来家族权力过大。
前朝科举这件大事算是定了下来,后宫里,太后拉着清辉长公主聊了好几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