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检不必来教我。”张行也忽然有些百无聊赖。“我也晓得什么叫做时势和大局,也晓得什么叫人心不济、实力不足……不说别的,就我们这个局势,真要举大事,不要说大军来压,只要司马二龙带着伏龙卫过来,咱们便也只有全伙死光,你一人飞遁的结果。只不过……”
“只不过?”
“只不过事到如今,再想让我如何尽忠职守,不免可笑。”张行早想跟白有思说清楚了。“我现在快点回到东都,升官发财,结交豪杰,竖立我及时雨张三郎的名号罢了。”
白有思沉思片刻,再来应对:“可你不是说以人为本吗?”
“这便是问题所在。”张行终于也压低声音以对。“谁是人?”
“什么?”白有思微微一愣,似乎没听清楚。
“我说……谁是人?”张行低头反问。“为了活人而裱糊这种事情,也只是说大家都在大魏体制里,可以搬弄一二,尽自己的能力求个局势里的最优解。可前面盗匪那里算什么?他们本该是朝廷救济的饥民,本该是最被当成人的人,如今却又拎着刀枪举着旗号来抢粮,巡检让我以人为本……秦宝也说要尽力而为……可他们就不是人吗?做了盗匪暴民,就不是人吗?非逼着我打起精神去杀他们?”
“其实,这里面有个关键。”白有思想了许久,认真来讲,但不知为何,声音也轻了很多。“咱们不用想那么多,只想一件事,那就是大魏到底还有没有救?我是这么想的,如果大魏已经彻底没救,大厦必倾,那你想着造反是对的,不分官与贼也是对的,提前摇晃金柱子也好,躲一边怕砸到自己也好,怎么都是对的……但如今的局面,大魏果然无救吗?而你又为什么,似乎已经认定了大魏必然无救一般?它的军队在这里,疆域在这里,支持它的修行高手在这里,陛下稍微缓和一点,局势便会渐渐好转,苛税未必也无救……张三郎,你自己来说,老百姓都能活着,才是最大的以人为本吧?”
张行沉默以对。
白有思说到了一个关键,一个他之前有些来气时不曾、或者说不愿意认真去想的一个关键——这不是另一个世界的秦末、隋末,这是一个连地图都变形了的有神仙有龙的新世界,朝代也是混乱的,他张三没有资格凭着一己的观点来认定一个庞大的近乎大一统的政权会因为苛税就必定迅速消亡。
说句不好听的,如果那位宗室中丞,也就是大宗师兼皇叔曹林一怒之下篡位了呢?或者逼迫当即圣上退位,扶持小皇孙登位呢?
一个小小的不流血宫廷政变,便很可能使国家气象扭转,最起码不再有太多徭役。
而徭役,尤其是加在如今苛刻税收之上的徭役,正是如今肉眼可见最有可能导致这个政权崩盘的直接缘故。
届时,再难的太平延续,也比乱世血流成河要以人为本吧?
他张行凭什么认定大魏一定、必然、决然亡,而且就在眼前……若非如此,他现在凭什么支持和决意造反?
要是真造反,结果却连累一圈人死光光,或者就是因为他造反,这大魏才亡的,他一个前二十多年键盘侠外加半年的靖安台白绶,肩膀上担得起这份尸骨累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