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成公主刚发完誓,还未来得及平复心绪,就被高山崛起河流倒流的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紧接着又见天降神猴,这只猴还哭得满脸是泪。哪怕她再本性坚毅,处变不惊,也被这一系列的神奇走向镇住了。
江夏郡王亦是如此,只不过他久经战阵,如今又是职责在身,到底还是醒得更快一点。他大着胆子拔剑上前,喝道:“哪里来的妖猴,胆敢惊扰公主?”
换做平时,碰上这么一个不识相的凡人,悟空少不得要抢白几句,但此时,他连跟凡人在口舌上一争长短的心情都没有了,脸冲着温娇哭道:“师奶,师父把俺给赶出师门了。”从怀里拽出张纸来,双手奉上,“好狠的心,还写了一封贬书给俺。”
温娇的脑子都要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了结,她用力一拍额头,接过贬书:“大圣,你慢慢说。”
在悟空吸着鼻子的讲述里,温娇终于弄清了事情的经过。
其实悟空事后复盘,发现一切的变化都来自于今年春天猪八戒的加入。这位前天蓬元帅,你若说他是个没本事的脓包,那绝对是假话,你若说他本事通天,那绝对是昧了良心。但他有一样本事确实是悟空所望尘莫及的,那便是他那刻入骨髓、近乎本能的争权夺利的欲望。
并非悟空愚笨到感觉不到八戒的小动作,只是他一来强得超绝群伦,自问八戒有什么小动作,他都应付得了;二来他秉性高傲,实在是给他十天十夜的他都想不明白,连人带马统共五个人的队伍,有什么好争权夺利的?
可八戒偏就能。他日拱一卒,他十分努力,他倾尽全力地在玄奘面前刷着好感度。
他会捧着盛满了水的紫金钵,屁颠屁颠的双手捧过来,嘴里嚷道:“师父请喝水,这是俺老猪跑了三座山才打到的最干净的泉水,甜得很。”
他会嘟嘟哝哝:“猴哥真会使坏,如果不是他瞎指使,俺老猪早就把沙师弟拿下了,也就欺负俺老猪是老实人,不和他争什么。”
他会自夸:“想当年俺老猪在天上做天蓬元帅的时候,这水战的功夫,俺老猪论第一就没有第二,玉皇大帝见了俺老猪都和和气气的。要不是酒醉犯了浑,哪里会被贬下天来,而且俺老猪都喝醉了,哪里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事,和醉汉较什么真呢真是!”
他还会告小状:“师父,你听那猴头乱说,他那筋斗云随便一跨就是十万八千里,化个斋能费多大功夫?一定是到了哪里吃饱喝足了,才随便弄一碗干饭回来打发我们。师父你肚子小,俺老猪这肚量,多少天都没吃过一顿饱饭了,他有的吃也不带着我和沙师弟,就会吃独食。”
悟空懒得跟他计较,何况玄奘待他仍旧是和颜悦色关怀备至,显然并未把八戒的这些小动作放在心里,悟空自然也不会跟他一般见识。
“孙大圣你未免太轻忽,这八戒一开始就想把你踩下去,你看不出来么?”武媚娘作为温娇的弟子,这回也在随行送亲的队伍之列,听到这里,忍不住插言道。
悟空的诉苦顿时卡了壳,他忽然记不起来自己要说什么:“俺不记得大闹天宫时结了这个仇家,无冤无仇,他踩俺作甚?”
武媚娘不止一次听温娇提起过他,只道是一个通天彻地的大神通者,没想到却是个在权力关系上如此不开窍的人,不由用看大宝贝的眼光打量了他好几眼:“去年观音菩萨在水陆道场上现出真身,留下帖子邀大唐高僧西行取经的事,长安士庶皆知。我可是记得清楚上面许诺,肯去之人,能够求得金身正果。敢问大圣,金身正果是个什么随便可以许出去的东西吗?”
悟空一滞。
“大圣当年做仙便做到了齐天大圣,自是不曾留意。这西行取经到了灵山,大雄宝殿之上,自是少不得一番封赏。我那未见过一面的师兄作为辈分最大的,又是首倡者,一个金身正果自然少不了,那其余的呢?”
“论功行赏,大圣自然是居首功,届时最大的好处被大圣摘了去,他只能吃剩下的,岂能甘心呢?大圣本事太强,手段太高,他不敢明着和你争,只好暗地里下些功夫。”武媚娘道。
江夏郡王也道:“如神猴所言,你们三位师兄弟都是带罪之身。那八戒是水军元帅,沙僧是御前大将,各个是宦海里打过滚的,怕是各有盘算。神猴一心为公,只想着护卫玄奘法师,不曾虑及其他,难免叫人进了谗言去。”
悟空从前确实从未想过这方面的蝇营狗苟,顿时目瞪口呆,嘴里阿巴阿巴了几下,神色悲愤:“俺老孙原是在这上头被人暗算了去!”
据悟空说,当时他去为玄奘化斋,回来时发现尸魔变做一位貌美村妇,要哄骗玄奘他们。玄奘尚且犹豫,但八戒是个急色的,被哄得晕头转向,就打算吃她的斋饭。他唯恐师弟吃了亏,当头一棒就打倒了那村妇。尸魔侥幸逃脱,贼心不死又先后变做那村妇的母亲、村妇的父亲来寻衅。被他火眼金睛,一一认出,直到第三遭才彻底打杀。
谁想八戒记恨他害死美人,一口咬定他是失手杀了凡人后又狠心杀人灭口的草菅人命之辈。悟空无论如何举证,他都有对应的数词去歪曲他的用意,玄奘见他连杀三人,本就害怕,被八戒这么一通说,面色时白时红,犹豫不决。
悟空很是无奈,便道:“师奶当日特地嘱咐俺,妖魔鬼怪的本事,师父你不懂,叫我细细的与你拆解说明。今日便是如此,师父难道不信俺老孙吗?”
八戒紧跟着便抢白道:“大师兄就仗着入门早见过师奶,什么都要拿她人家说事,刚拿了尚方宝剑似的。你名气大,师奶偏心你,谁不知道在她老人家那里,连师父都要再往后放一步。可猴子你心里也该有点成算,到底谁才是咱们的师父?”
他摇摇头,一派痛心疾首:“师父他是大唐御弟,名传四海的大德高僧,他又不瞎又不傻又不是三岁小儿,你做的事该怎么处置,他老人家又不是不会拿主意,难道还得先请教过自个的老娘再来办事吗?”
一语出,玄奘的脸色都叫他说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