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走了,茶都还没凉。
谢崇岳叹了口气,说:“这领头的,口头功夫不到家,留下来多拉关系的话头都不会起。”
不过人情世故这种东西可以学,识人的眼光、用人的手段和处理事情的分寸,这些是学都学不来的东西。
谢崇岳粗浅的看过他手底下那帮子锦衣卫,能重用的、该培养的、需要磨砺的、差经验的……大多都在合适自己的位置。
这领头是个可造之材,难怪这次苏杭的计划是他来做,估计是在江南总揽全局的负责人刻意的安排。
许时青拿着茶盏,说:“你相信我师父他……”
“不信,很假。”谢崇岳说:“但现在假的也要变成真的了。”
毕竟消息绝对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只是还没到江南而已。
这已经不是真不真的问题,显然,有人想要借题发挥,做些什么事。
“我要回汴京。”许时青说。
他得回去看着剑门。
谢崇岳摇摇头,莫名坚定的道:“不行,你必须和我去岭南。”
岭南是齐周南边的边界,和大理国、百越国等相接。
许时青说:“我先回汴京,再去岭南,可以吗?”
他退而其次的想,把何门主与师弟送回去,门派有他们,就算有混乱,也会很快平定下来。
谢崇岳却又是摇头,直接道:“你不能回汴京。”
?
许时青发觉了什么,他抬起眼,看着认识了六年的挚交好友。
男人脸上仍旧有易容的痕迹,他本职毕竟是个杀手,不好抛头露面。
但许时青知道,温润的人皮面具下,是一张恣野浓颜的脸,让人想到幽深的密林,草丛荆棘里蛰伏的毒蛇,秾丽明艳,危险迷人。
那无疑是一张漂亮多过于俊朗的脸,偏生谢崇岳的眼睛总是平和,就像是被水流冲刷得圆润的鹅卵石,反倒不相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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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差阳错,与现下这张面具相得益彰,令人忽视那一点易容难掩的违和之处。
许时青感觉到一条蟒蛇吐出了舌尖,它未必有恶意,只是人类对威胁靠近本能的警惕。又或者是在太阳落山时,碰上一头弯角的黑色山羊正打量着自己,它将自己硕大的头颅凑到脸侧。
他没有任何犹豫的紧绷起身体,肢体肌肉都在传达蓄势待发的讯息。
这行为是完全没有经过思考的,也许是他的大脑在意识到眼前人可怕的地方时,本能的反应。
……许时青从未如今日这般,在谢崇岳身上感到如此的威胁性和压迫感。
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激以后,许时青强迫自己放松下来,若无其事的问:“你知道些什么?”
“一些秘闻。”谢崇岳微微侧头,笑着说:“也许你这三年来所疑惑的一切,可以在岭南得到答案。”
许时青在疑惑什么?这应当是个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秘密,他肯定自己从未和任何人说过,即使是谢崇岳。
那么秘密是怎么被知道的?
还是说谢崇岳已经熟悉他到可以洞悉他的心灵深处?
许时青不由露出审视的目光,这种眼神很少出现在这个与人为善的大宗师身上,大部分人对他的印象总是停留在一泊温热的水,温暖,但并不伤人。
被投以如此目光的男人泰然自若,他笑得很从容,眉骨塑出的阴影罕见的在那眼睛里拢出阴郁、晦涩,浓稠黏腻的情绪几乎要冲出来。
“你别这么看我。”他这么说:“我又不是敌人,是吗?”
许时青唇角压了下,心想你现在看起来可比我之前碰上的那些敌人难搞。
但他没从这些言行里感觉到恶意,想了想,许时青说:“你说的对。”
那就去一趟岭南吧。
.
何问古捻起信纸擦过火苗。
须臾,焰火缠绕着向上,被丢进了空置的香炉里。
柳向生传了信来,说此去经年,望自珍重。
他望着飘忽不定的火苗,暖橘色的微光依稀是有热度传来的,可只是瞬息,他感到脸颊冰凉,才发觉那火早灭了,只有长夜寒凉的风细细的吹满脸。
韩承羽不知所踪,这很正常,盗贼的行迹本该如此。先前是这小子自己撞了上来,能偷到江南知府那去,还全身而退的家伙,能是什么简单货色。
对方接下来打算做什么,何问古不在意。
过两日,他要把还在牢里的刘武羽接出来,接着去汴京……汴京啊,何问古晃了下神,他在那里生活了很多年,在那里成名,也在那里立业。
这短短一个多月的日子,竟然让人恍如隔世了么。
他知道柳向生的意思,他们二人知己三十载,从懵懂少年到克绍箕裘、名闻天下,很多时候,一些事情不需要言明。
就像二十五年前某个风雨晦暗后的清晨,柳向生抱着一个婴儿,行色匆匆的交给他。
何问古没有问,柳向生也没有说。
但他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有些事真的就是命。”他揉着眉,从桌边抽了张信纸压着,研墨,起笔。
何问古要写两份信,一份给汴京,门主身亡,剑门自当相随,故宣布剑门解散,门中弟子各谋生路,至于门中生意,由长老按照门中弟子贡献,分发钱粮,全齐心之意。
至于另一封信,则是给负责十里亭经营的另一个长老,表示一切照旧,藏器待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