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魏攸。”公孙越经过三年闲居,倒是依旧老实诚恳。“魏公是右北平的名士,算是咱们乡人,而且他也向来与我们公孙氏交好,又年长一些,兄长不要怠慢了……”
“原来如此。”
话说,公孙珣原本还以为此人又是哪个‘三国豪杰’呢,谁成想是自己乡中名士,想来这耳熟乃是自家少年时便有所闻。但不管如何了,既然郭勋派遣了这么一位人物前来,那他自然是无话可说,一边答应着,一边便引着自己族弟亲自往外迎去。
魏攸今年并没有到四十岁的样子,但神色中却尽露疲态,俨然是身体虚弱,不堪行路所致。
但所幸公孙珣敬他是乡中长者,根本不拿架子,反倒是以后辈的姿态在后宅招待了对方,倒是让这位北平名士一时感叹不已。
“你们公孙氏的几位俊才,如之前任这涿县县令的伯圭(公孙瓒字);如举了茂才,如今在尚书台为郎的文典(公孙范字);又在家中守孝恪节的文超(公孙越字),我都早已经见过多次……倒是文琪你今日才得一见,却不想如此宽宏有礼。”落座以后,奉上加了鸡蛋的热姜汤,出乎意料,魏攸缓过气来以后居然没直接谈论公事,反而是真如同乡中名士相见时那般,上来就点评起了公孙四兄弟。
公孙珣一时失笑:“魏公此言倒是有趣,我如何就不能宽宏有礼了呢?而且听魏公的意思,非只是我,我族中兄弟几个居然都有失宽宏吗?”
魏攸也跟着摇头失笑:“或许只是我妄加猜度而已。据我所知,你们公孙氏的子弟,多有些许相似之处,所以才会管中窥豹,见一而论三……文琪想要听一听吗?”
“魏公直言便是。”对方不谈正事,公孙珣更是无所谓。
“其一,贵家子弟多生的仪表堂堂,身材高大,而且武艺过人。”
“这倒是……”
“这倒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君家中乃是边郡名门,世宦两千石又多有武职。”魏攸自问自答般的剖析道。“数代下来,自然有此家风。”
“魏公说的是。”公孙珣只能点头称道。
“其二,贵家子弟,尤其是近些年的年轻子弟,多重商人、财货。”魏攸继续言道,然后又是主动剖析了一句。“这也是合情合理之事,大族聚居,免不了渐生贫富,可偏偏贵族中出了一个安利号,独大于塞外、渤海……这钱财商贸之利,你们这些年轻子弟耳濡目染,自然会有所轻重。”
“倒也无可辩驳。”公孙珣与公孙越对视一眼,也是干脆承认。
“其三,贵家子弟,多心高气傲,官阶、身份不到的时候,还能遮掩一二,可一旦登得高位,便遮不住自己的傲气了,而且还尤其看不起如我这般的清白士人!”说着,魏攸从容放下手中汤碗,却不知不觉中改了称呼。“不知君侯以为,我说的可对?”
公孙珣哑然失笑,却并未作答。
“君侯,我此番言语,非是无端之言。”魏攸盯着眼前这个年轻到不像话的贵人认真言道。“当日你家那位长兄公孙伯圭去往辽东属国上任之时,路过右北平,曾专门去拜访过我,当时谦卑有礼,宛如刚才二位出门奉迎我时一般。可等到他在塞外立了功劳,成了千石县令,再与我相见时便隐隐有些遮不住的傲气了,而且平素里官寺中往来的俱是商贾、方士,对读书人与郡中世族子弟俱皆冷眼相对……”
公孙越忍不住插嘴言道:“魏公想多了,我家大兄确实有些……呃,有些傲气,但我这位兄长却多能礼贤下士……”
“阿越中了魏公话术了。”公孙珣不等魏攸开口便陡然言道。“他正是要你维护与我,然后反问我为何失礼于方伯,并有所欺瞒……魏公,我所言可对?”
公孙越当即闭口不言,魏攸也是一时措手不及。
“魏公。”公孙珣看着对方继续笑道。“你我乡人,又是长辈,有什么话不能直言呢?”
“攸正有此意。”魏攸颇显尴尬,但终究是起身正色一礼。“还请君侯正式回复于我,为何郡中大聚兵马、粮草、物资,而且还让我家方伯休整范阳……莫非要打仗吗?”
“一时猜度罢了!”公孙珣坐在主位上,面色从容,倒是将自己对太平道的‘猜度’一一言出。
…………
“就是这样了。”临到最后,公孙珣坦诚言道。“我从在赵国任职时,便与当时的冀州刺史,如今的南阳太守刘公有所共识——太平道必反无疑!然而,自三年前到如今,我虽然与朝中多位重臣多次检举此事,却始终不得旨意,便只好暗自防备……”
魏攸早已经面色惨白。
“魏公。”公孙珣也是自我检讨了一番。“你回去后,一方面要请方伯谨守范阳,小心应对;另一方面,却也要代我致意,聊表歉心……非是我公孙珣傲慢无度,乃是我之前久对太平道有所提防,数年间在中山多有布置,陡然移到涿郡,又临此大事,不免心中纷乱。或是心存不安,或是意图建功立业,又有几分自得,又有几分懊丧,一时强做镇定,一时又失于操切……所以……”
“我懂了!”魏攸感叹起身道。“其实大事临头,君侯这般年纪,能做到这份上已经很了不得了!回到范阳,我也会对我家方伯有所解释。而事到如今,我只有一事想问……君侯所以为,彼辈何时举事?”
“我猜或许是旬日之间吧?”公孙珣也是很不确定。“最近乡野间歌谣相传,‘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又言,‘三月初五,太平将至’……或许便是三月初五!然而,这种谣言天下传动,朝廷或许有所察觉也说不好!”
魏攸恍然若失!
“范阳大城!”公孙珣拽住对方提醒道。“粮草、壮丁齐备,魏公一定要劝住方伯谨守城池,不要擅自发兵应敌,等我自后方发力,里应外合,自然可以一举破贼!”
魏攸满口答应,也是顾不得车马劳顿,就赶紧出门呼喊州中吏员,护送自己往范阳而去了。
公孙珣立在堂前,负手目视对方远去,一时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