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良弼这么一说,周边的人都是莞尔一笑,今天的宴会,就是几位军中大佬出面召集的,林震上将就是其中之一,把他抬出来,所有人都不再为难卫良弼,笑着把他放走了。
看着卫良弼的离去,等黄贤正回到沙发上落座,张品言忍不住摇头叹道:“说实话,老黄,我是真羡慕贺疯子,塞翁失马,安知非福,他那些年的冷板凳没有白坐,这弟子门生一大群,现在都出了头,尤其是这对师兄弟,现在谁不知道,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他贺疯子,出去到哪里都是横着走,这一对‘阎王判官’在后面杵着,谁不怕啊!”
“是啊,外面都说,‘宁阎王卫判官’,这对师兄弟,杀人眼睛都不眨,听说宁志恒这次在上海,一天之内,一口气杀了三十多个,吓得上海各界大气都不敢喘,老黄,有些事情你可要管一管,这南京可不比上海,大家就这么点家底,经不起他这么折腾,别到时候又杀的血流成河,抗战都胜利了,大家还是要和和气气过日子的!”
“是啊,老黄,我可提前打招呼了,金鑫公司的老板可是我老婆的表弟,还有茂林商行,你们动手的时候留点神,别搂草打兔子一窝端了,到时候我还要来找你!”
“还有我的事,你可别忘了,老黄,当年一个锅里捞饭吃,抢块红薯我还分你一半呢,现在你发达了,可别装糊涂,这事你都答应我有一段时间了……”
…………
一时间,几位将官都是冲着黄贤正一阵唠叨,这些人的身家不少,产业也多,借着抗战胜利,收复失地时大刮地皮,更是捞了盆满钵满,这样的人在政府,在军中比比皆是。
别看他们都是国党中手握实权的高级军官,可是在这南京城里,要想庇护自己的产业和关系,还真是差些份量。
尤其是军统局行动二处,专门负责纠察此类事件,这半年里,行动二处频频出手,收缴了很多这样的灰色产业,不少军方人士撞到了枪口上,损失惨重。
所以趁着这个机会,都找到了黄贤正这里,毕竟他是主管行动二处的长官。
黄贤正为人随和,处事手段八面玲珑,对老兄弟们又出手大方,是出名的老好人,谁求到门上,都不会空手而归,但是人缘好,也是一个麻烦事,那就是身边的人,有事情必然找到他头上,让他不堪其扰,没想到出来赴个宴会,又被众人吐槽围攻。
黄贤正被纠缠的不轻,忍不住出声告饶:“好了好了!你们找我有什么用?现在军统局都要裁撤了,我说的话也不算数,有能耐去找贺疯子,他要是放了话,那宁志恒敢多说一句,你们呀,就知道欺负我这老实人!”
他的话半真半假,可是其他人并不买账,那位贺疯子虽然也是仗义,可也是出了名的脾气犟,死脑筋,为贪腐捞钱这种事情找上门,只怕几句话就给噎回来。
“老黄,你别在这装可怜,别人不知道,我们还不知道,军统局虽然要裁撤了,可你却是毫发无损,林长官和张长官他们为你说话,你这副局长马上就要再升一级,堂堂国防部二厅副厅长,大家都是保定军校出来的,怎么每次都是你捡便宜,你可是要请客的……”
这里都是国党将级军官,老资格的保定系成员,消息很是灵通,国防部刚刚开始成立,一些职务的变动,就已经传了出来。
黄贤正又要再进一步,成为国防部的高官,此时在军中地位上已经远超他们,只能仗着以前的兄弟香火情,提前打好招呼,免得最后麻烦。
大家闹腾一番,黄贤正还是扛不住了,只好一一保证,对他们的产业特殊关照,约束下属,不去骚扰。
此时,在宴会厅的另一个角落里,也有两个人远远看着宴会中欢声笑语的男男女女,相互低声交谈。
一个是时任中统局沪宁区特派专员的沈乐,坐在他对面的,正是刚刚恢复自由之身的闻浩。
此时的闻浩虽然衣着笔挺,头发也打理的整齐,可是面容苍白,身形消瘦,整个人憔悴的像是老了二十岁,但是一双眼睛依然有神,闪动之间露出一丝精干之色。
闻浩能够出现在这里,完全是因为沈乐的原故,他在南京伪政府担任要职,充当爪牙多年,光复之后,是第一批被抓捕的人员。
被关进大牢后,沈乐顾念旧情,依照约定,多方奔走营救闻浩,尽管他出面证明闻浩是自己策反的内应,可是因为闻浩的名声太大,是南京伪政府里著名的铁杆汉奸,日本人最得力的爪牙,所以尽管沈乐用尽了办法,可还是没有能够救出闻浩。
但是他的努力多少也起到了效果,闻浩就这样一直被关在大牢里,并没有像其他的铁杆汉奸一样被执行死刑,时间一直拖到了两个月前,事情总算有了转机,主管肃奸工作的军统局遭逢大变,人心惶惶,也就无人再追究此事,沈乐花费了不少,就在十几天前,终于将闻浩解救了出来。
闻浩被关进去的时候,就已经被军统人员折磨的不轻,受到了严酷的刑讯,之后又在阴暗潮湿的大牢里足足熬八个多月,可以说是备受煎熬,当走出大牢的时候,人已经骨瘦如材,憔悴不堪。
在沈乐的全力支持下,闻浩得以再次加入中统局,恢复了以前的职务,摇身一变,堂而皇之的出现在欢庆的宴会之上。
“主任,这种场合不适合我,我现在不敢高调,最好不露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闻浩轻声叹道,他在大牢里天天心惊胆战,生怕有一天被人抓出去,送上刑场,好不容易才逃出生天,这心里患得患失的没有底,天天窝在家里不敢出门,今天是被沈乐强行带到这个宴会的。
沈乐闻言,咧了咧嘴,笑道:“还都南京,举国欢庆,你一个人躲在家中,才更招眼,不要以为坐在家里,别人就找不着借口了对付你,真要是想找你的麻烦,你再躲也没有用。”
闻浩不由得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以他的身份,能够重回中统,自然有不少人在盯着他,自己想要重整旗鼓,要做的事情还很多。
“叫你出来,一是让你散散心,二是让你出来见识见识,有机会结交些朋友。”
沈乐又指着宴会厅里的这些人,接着说道:“你也别妄自菲薄,别看这里面的人个个衣冠楚楚,道貌岸然,可是撕开那些外衣,也不过就是那么回事儿,你看那边矮胖矮胖的家伙是谁?”
闻浩闻言,顺着沈乐的手指看去,只见一个身形不高,肚大溜圆的胖子,正在和一名国军军官频频举杯,聊的很是投机。
“刘兴业?这个家伙没有被抓?”
闻浩不禁有些吃惊,此人是日伪政府的一名副部长级官员,算的上是个大汉奸,怎么也会出现在这里?
“抓了,不过十天就放了!他的名声没你大,散尽了家财,抱上了陈家的大腿,声称是敌后潜伏人员,狗屁!他的那点底细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不过才几个月,现在也成了国民政府的一员,又混得风生水起。
还有左边那个,绥靖军的一个旅长,以前不过是个土匪,祸害百姓,为祸一方,收编成了绥靖军,就因为在国军入城前临阵倒戈,不也成了国军。
你之前虽然做了不少错事,可到底也帮我们做了一些事情,这年头我算是看明白了,什么黑的白的,没必要分得那么清楚,你也不用太过忧心。”
沈乐说的也有一些道理,闻浩和他结成同盟后,虽然对军统和红党多方打击,可唯独对中统网开一面,并且还为中统做了不少的事情,营救被俘人员,输送活动资金。
尤其是日本人在东南亚失利,节节败退之后,日伪政府也知道日本人的末日不远,纷纷开始为自己找退路,而闻浩也开始主动为中统服务,确实立了一些功劳,这后来也成为沈乐营救闻浩的主要证据,不然,以闻浩在日伪政府的地位和汉奸名声,哪怕沈乐再有门路,也是绝对不可能躲过这一劫的。
“您不用安慰我,我知道您的意思,其实我已经很知足了,这一次要不是您为我到处奔走,这条命早就丢在大牢里了,以后我会重新做人,不负您的期望。”
此时闻浩万分庆幸当年和沈乐的那一次见面,其实以当年形势,闻浩稳稳占据上风,之所以做了那个约定,不过是为了保全沈乐的一个借口,谁知道几年之后,反而成了自己的护身符,一饮一啄,谁能够料想到日后的因果!
宴会继续进行,中间几位高层又出来讲话,庆祝抗战胜利,国民政府顺利还都南京云云,所有人都是热情附和。
大佬们讲完话,宾客们欢心鼓舞,热烈祝贺,敬酒跳舞,气氛逐渐达到了高潮。
可就在这个时候,宾馆的大门打开,一阵清风袭入,几道身影迈步进了大厅。
为首之人身形修长,面容冷峻,极为合体的将官服饰,一身戎装衬得整个人英姿威武,仪表极为出众。
只是那微眯的双眼,配着过于凌厉的目光,闪烁之间冷冰冰的,无论是谁,只一眼就能够感到其蕴含的危险和寒意。
他的身后也跟着几名校级军官,个个身形挺拔,尽显精明强悍之色。
此人一出现,身边顿时空出一片,周围的人在其无形的压迫之下,本能的后退一步。
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飘出来一句:“宁阎王…”
这个名字太敏感!一出口,就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当目光都集中过来,更多的人看到宁志恒时,宴会厅的嘈杂之声顿时降了下来,越来越多的人感受到异样的气氛。
“真是他,他回南京了…”
“他怎么会来这里?不是又有人要倒霉了吧!”
………
认识宁志恒的人,自然是不敢高声,不认识他的人,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震慑,不再多言,静静地观察着,一时之间,宴会厅里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空气都变冷了几分。
宁志恒却好像是已经习惯了这一切,并不以为意,他四下观望了一下,很快看到贵宾席位的黄贤正,黄贤正抬手示意,卫良弼也赶紧迎了上来,一行人快步走向贵宾席。
所行之处,众人赶紧让出一条道,避之唯恐不及。
黄贤正看到这副场景,不由得摇头叹了口气,对身边的几位朋友说道:“承昌兄,几位,我这里有点事,先失陪一下!”
众人知道这是要和宁志恒说话,都是连连点头。
宁志恒来到近前,先是一个标准的军礼,向几位将官示敬,再微微点头示好。
他的年纪轻,军衔低,不过是个少将,在场的又都是保定系的前辈,自然要持礼甚恭,可这几名将官却是半点不敢怠慢,纷纷起身和宁志恒殷勤的打着招呼,他们可以和卫良弼谈笑风生,可是面对宁志恒时,却是不敢有半点怠慢。
黄贤正没有耽搁的意思,他知道宁志恒在这里,气氛只怕有些尴尬,于是摆手示意,宁志恒和卫良弼紧跟在他身后,一起上了楼梯,快步上了宾馆的二楼。
直到宁志恒的身形消失,大厅里的气氛才一下子缓和了起来,宾客们继续之前的交谈,声音也大了起来,好像一切都恢复了原样。
而此时沈乐也是暗自松了一口气,转身正想和闻浩说话,却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臂,感觉力道大的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