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未露真容,殿君却也不觉得面前的人跟她熟悉的人有任何不一样了。
其实要说起熟悉来,并不确切。
他待人温和有礼,似乎并不存孤傲的心性,但次次见他,自己总是怯于言谈,她原以为独她一人如此,谁知凌尚宫也有同感,提起心宿君来连声嗓都比寻常更低轻:“婢侍过去在乾阳殿时,倒是常见几位皇子的,最温和的当数太子和心宿君了,但心宿君从不会主动跟乾阳殿的宫人、内宦交谈,哪怕是中女仪,她在乾阳殿资历最高,过去也很受陛下器重,角宿君从前性情是颇有些冷拗的,见中女仪时常还是会主动寒喧。
有时皇子们等候陛下召见,中女仪让婢侍们奉上茶点,几位皇子的喜好婢侍们都略微知晓,唯有心宿君的喜好没一个拿得准,有次婢侍见心宿君等了足有一个时辰了,面前的茶水尚有半盏,糕点更是动都没动,婢侍瞅着都已经过了用膳的时间,实在担心服侍得不周道,渴着饿着了心宿君。
且心宿君一贯对待婢侍的态度都极温和,婢侍确实不觉得胆怯,便上前问心宿君,可要换一盏热茶,心宿君道‘不必’,婢侍就想再问心宿君是否饮不惯紫溪白,可不知怎么的,莫名就鼓不足勇气问,婢侍后来还把这事跟中女仪讲了。
中女仪说,心宿君待旁人的温和有礼,其实就是生人勿近,性子跳脱的宫人其实也大有人在,虽然都不敢肖想有朝一日选为心宿妃,却不乏奢想着能得心宿君几分喜爱,相求陛下赐为姬媵的,但有机会,总凑上前去献殷勤,可后来啊,个个都偃旗息鼓了,倒没一个受到喝斥的,说不清什么原因,最终都自惭形秽了,别说主动攀谈,后来甚至都不敢再接近一步了。”
宫人们想不通透的原因,殿君依稀有所感悟,主动攀谈得到的仅为温和有礼的敷衍,于是胆怯着再不识相的话,就将招来厌鄙。
殿君有些恍神,一时间没听清梁会在问什么,瀛姝在答什么,只忽然间,她听见另一个男子的声嗓。
“那个叫安余的婢女,只要左副使开口,三兄应当会将其身契转交的。”
殿君不由看向心宿君。
他似乎不觉得这个提议有任何突兀之处,低垂着眼睑,似乎是察觉到了注视,眼睫只是微微一动,就把注视惊走了,殿君的心怦怦乱跳,但每一跳,都和喜悦无关,她介意这个突兀的话题,她甚至因此不再觉得安余的值得怜悯。
“我为何要开这个口?”瀛姝蹙着眉头。
“之前在使驿,左副使审问离开后,安余说了一些话。”司空月狐简要把安余的那些话择关键点复述了一遍:“三兄不会对安余给予更多的关注了,她日后在角宿府,固然不会有机会惹生祸事,但应当也难得善果,这应该非左副使所愿。”
“我对她的怜悯,也仅限于给她一个安安稳稳活下去的机会了。”瀛姝拒绝了这个突兀的提议:“再说安余说的那些话,无非是为她自己的贪婪找个的借口,有的人并不是丧尽天良,真的就视忘恩负义为理所当然了,可如果承认了自己的鄙劣,就会心生悔愧,她做了忘恩负义的事,结果非但一无所获,还彻底只能沦隐在她所不甘的处境,再心生悔愧的话,活得就更加煎熬,我就算接手了她身契,也不会给予她所期望的荣华富贵。”
“我认同瀛姝的看法。”殿君插了嘴,却错谔自己为何要插嘴,她局促的微侧过脸庞,却又想确定心宿君是否注视着她,也根本没想好接下来要说什么……
司空月狐已经结束了这个话题:“是我想当然了。”
他起身,踱步往内厅的另一侧,半人高的香架上,香盒里有十几粒香丸,他拣起一枚,辨出是清暑宁神香,于是就在香架前落座,取一乌釉浅口扁炉,小巧的香炭埋在香灰里,香丸置于香镉上,香息还没有这么快浮生,他微微闭目。
殿君往日里很少来这间内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