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次从一个梦里惊醒。
那是个奇怪的梦,梦里的他拖着拽着不让瀛姝去到司空北辰的身边,瀛姝却满面冰霜,喝斥他——你是我什么人?放开你的手,司空南次,我对你太失望,你怎么会这样恬不知耻?!
睁开眼时,有一道惨白的刺目的光,直接杀向了他的心底。
全身都是冷汗,人已清醒,知道梦境和现实差异悬殊,瀛姝永远不会对他横眉冷对,当年“重逢”,他自嫌狼狈,瀛姝泛红的眼,强忍住了眼泪,对他微笑着,第一句话是——南次,我很想你。
南次,我会察清楚,究竟是谁陷害了平邑乔。
南次,你想离开建康么?
南次,我们一起离开吧。
他从来不想让瀛姝知道很多的,残忍的丑陋的恶毒的现实,他心底有个无法启齿的真相,他的外祖父和生母的确谋逆,他并不是全然的无辜,他宁愿瀛姝莫要深究,可瀛姝还是知道了很多的事情,她想和他远离,用余生去寻找一个完全让他解脱的桃源,是他说出了拒绝的话,时日无多的自己,已经无法长伴她。
南次满头冷汗发愣,收拾清爽后仍然有几分恍忽,他觉得自己现在除了发愣外,似乎也没有能力所作为了,前生的他还能欺骗自己,但现在的他……
力不从心,自我怀疑。
有一种挫败感是,无论活了多久,轮回几世,似乎永远没有坚实的臂膀护住自己的女孩,他有时候恨透了这种感觉,做为重生人,早就不是盲目天真的少年岁,却依然不够强大,司空月狐仅仅只比他年长两岁,就已经树威中军,相比他还有个骁勇善战的舅父,司空月狐获得的成绩,则完全是靠一己之力,懒涉权场心向林泉不能成为借口了,他现在清醒地意识到,他可以固执,坚持留下来保护瀛姝,可他并没有把握,他甚至现在还因为司空月狐的出现“替代”他与瀛姝并肩做战而患得患失。
正恍忽着,门被叩响。
“殿下,三殿下遇刺!”
南次脑子里“嗡”的一声,跳下床几步过去拉开了房门:“你说什么?!”
“安余意图行刺三殿下,已被三殿下制服。”
听说安余就是刺客,南次悬在嗓子眼的心才稳稳落回胸腔,仍然三两下梳洗着装妥当,就赶去跟司空木蛟会合,差点遇刺的人不仅毫发无伤,似乎连受到场惊吓的样子都一点没有,反而无比兴奋似的,不待南次问,就赶着说:“人我已经捆了起来扔在住舍里,也暂时没有声张,这件事透着古怪和蹊跷,得把左副使请来裁夺吧?”
三皇子自从知道他归期已近,居然莫名其妙对长安产生了那么点依念的情怀,他一度怀疑自己莫不是中了邪,好在抽丝剥茧这么一想,不难恍然大悟,他哪里是舍不得长安啊,他是舍不得左副使……也不对,他是太想留下来看司空月狐布下的这个大局,亲眼目睹蜀州部如何攻复汉中了。
但这个愿望不可能达成,留在北汉的这些时日,三皇子恨不能也易容成个亲卫混进未央宫去,亲历左副使如何步步为营配合推进奇袭汉中的伟大计划,可他这个过了明路的右副使又不能从使驿凭空消失,他不能就左副使,也只好盼着左副使就他了。
该怎么处置安余,必须由左副使裁夺,如果需要,他甚至可以让安余拿着那把剪子在他胳膊上扎一刀。
瀛姝虽然知道安余不可信,却也没料到她居然胆敢在使驿公然行刺三皇子,收到消息后,自然要赶去使驿处置,司空月狐理所当然的跟随左右,这两日,他人在宝光殿,却像隔着瀛姝万重山,直到今日生出这场意外,瀛姝对他,似乎才恢复了常态。
认识老久却一直不曾深交的熟人,暂时处于同一艘战舰上的袍泽。
瀛姝简单说明了安余的来历。
“是无眉奴?”司空月狐只略微转了转脑子,就明白过来:“提出裁撤无眉仓的是殿君,且这个提议,应该也不在姜泰的意料之中,要说来其实无眉仓存在与否,对北汉朝廷而言是件不足挂齿的小事,大抵也只有姚太后会心存不甘,愤愤不平。”
瀛姝没搭腔。
姚太后在意的不是无眉仓,她不愤的是大豫干预北汉的内政,她被姜雄鹰打压太久了,好不容易才夺回权力,在姚太后看来,北汉没把西豫的遗民杀个一干二净就已经极其仁慈了,无眉奴都是对北汉心存逆意的罪奴,应当任由羌人打杀惩诫,大豫的使臣提出裁撤无眉仓、赦归无眉奴是狂妄无理,是对北汉君国的挑衅,就是对她的挑衅。
“不过姚太后再怎么愚蠢,也不会认为安余能够得逞,这是姜泰的手段,他的目的不是为了反悔保留无眉仓,可以称为缓兵之计吧。”司空月狐又说。
“殿下认为应当如何处置安余?”
“这样的小事,左副使拿主意就行了。”
瀛姝心中仍然有些莫名的抵触,不过,大局为重,她既答应了登上突袭汉中的战舰,就等如承认了司空月狐为主将,这场战役结束前,就必须**协力,现下甚至都不能再把姜高帆当成仇敌了。
更何况,她还无法证实司空月狐是她的仇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