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兄及你会先离开北汉,这是姜泰的意图。”
因此他和瀛姝的计划,才从来没有考虑过如何护着两个计划之外的人顺利脱身。
“什么意思?”三皇子问。
司空月狐却不说话了,喝着茶水,抬头看天上的浮云。
他担心不是角木蛟这个兄长固执己见,担心的是鬼金羊这个弟弟不愿意留左副使在敌国,自己先去安全之境,但如果他出头劝,结果应该会更糟糕吧,他能感觉到鬼金羊对他逐渐加深的敌意,他已经极其小心在避开容易引发更多猜忌的言辞了,他刻意把在喉咙里打转的“我们”两个字吞咽下去,只说“我”,他尽力了,还是让左副使自己去解释吧。
“姜泰现如今被逼承认了殿君的身份,就一定会另寻他法,找个合情合理借口把殿君留下来,我猜,北汉的太尊应该在一月之内就会驾崩了,姜泰一定会通知姜漠回国奔丧,但姜雄鹰在这个时候死,就是因为姜泰想把殿君留下来,因此……”
“姜泰只有把三兄和我赦归大豫,才有可能换得姜漠归朝?”南次冷冷说。
瀛姝很无奈,但她不想在南次面前委屈作态,她只是点了点头。
司空月狐一把拉起司空木蛟来:“三兄,我们坐廊庑下去吧。”
坐在这里太显眼,不利于五弟的姻缘。
司空木蛟意识到了南次和瀛姝急需一场深聊,但他却并不想单独跟司空月狐畅谈人生,他这角宿君天不怕地不怕,居然就怕司空月狐!他永远记得有回他害得清河哭哭啼啼,又跳脚三尺,非要把简淑媛也一起问罪,司空南次只瞥了他一眼,他立即就觉得一阵霜风贴着头皮刮过,满腔的气焰“扑”的一声就灭成了死灰。
这是个他说不出口却铭记于心的秘密。
“我还是逛得远些吧。”司空木蛟转去反方向。
他已经知道了突袭汉中的细节,这个计划形成的始末,他可不像司空月狐似的有把握,不过也深深知道这是因为自己对军事地况欠缺了一大截知识造成的迷惑感,制定计划的人是心月狐,负责推进计划的人是左副使,他能够接受自己成为意外进入计划的局外人,如今的他算是明白了,有的功劳就是不能争。
目前他需要的是好好学习,紧紧跟上左副使的步伐,待回国之后,琢磨下如何制作出神仙水……唉,当初母妃试图笼络柳太医为己所用是对的。
司空木蛟的思绪远去了万里,离开的步伐就越坚定。
四皇子眼瞅着三皇兄躲他有如躲什么恶鬼邪祟,扯动了下唇角,独自避去了廊庑底。
贺夫人、郑夫人具有相同的欲望,争的也是同一件事物,而二皇兄和三皇兄两个,也都继承了生母的心性,贺夫人的智计比郑夫人差了一大截,注定权争的手段满溢着胡作非为的风格,二皇兄的行事也一路荒腔走板,脚踩邪路回不了头;郑夫人大抵还知道一国之君需要具备的基本素养,因此和司空月乌比较的话,司空木蛟的格局无疑更大,如今司空木蛟已在摆脱受控于长平郑的正道上了,哪怕仍然存着夺储的心志,只要继续坚持现在这样的心境,也不会走到非生即死的地步。
司空月狐眼角的余光,不由又晃过了花树半遮着,坐在凉亭里的一双人影。
司空南次其实是有福泽的,出生便享可以活得相对恣意的幸运,而正因有此幸运,却遇见了命定的劫数,使他人生“锦上添花”的一道光束,无意间照亮了太子,这并非光束的过错,而是身处阴暗的那个人,不愿意属于他的太阳,普照人间。
欲望会导致执念,执念会促生疯狂。
这个世上,最大的隐患其实并非无情之人,而是对专情有太多欲望的人,他们总会把自己的专执当成行恶的借口,仿佛未得让自己满足的回馈,就能理所当然的大杀四方。
司空月狐缓缓喝着茶,他其实也有执念。
这个执念,跟他人说,大抵会被他人嗤之以鼻,他对他人的看法,同样抱以嗤之以鼻,活像有的人坚信绝大多数人所信任的就一定是真相,因此明明其实亲身所历和认知两异,却仍然会盲从大众——有的人永远不会相信,那些看上去风度翩翩的世家,满腹经伦,却满口谎言,这些人齐口众声的诋毁,左右着“是非公论”——舆论,其实是最不能相信的东西,道德,也从来不是衡量善恶的标尺。
一齐无视的真相是,绝大多数的人,都不会不顾自己的利益。
他从不轻视女子,但不能否定,太多的女子其实根本无能拥有广博的识见,因为她们生存的空间,普遍狭隘。
立于权场的女子,或许只有王瀛姝是殊例吧。
他看着面前的膝案,案上唯有一只白瓷盏,盏中茶汤不存,甚至未有残留的茶渍,就这么坦坦荡荡,空空如也,漠然和他对视着,有如控诉,又有如陌生。
司空南次,我其实很希望你如愿得偿,我希望由你们与我一起证明,皇族天家,哪有那么多必然的残忍无情,生于皇室者,只能如同野兽般的撕杀。
权争场上,尚余温情和生机,若无,谁也不能一直站在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