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不愿背黑锅,皇后当然也不愿背黑锅,如今这样的状况,戏演砸了,现场不仅有等着要说说法的东豫使臣,而且还有个虎视眈眈的镇原王妃,皇后可不想被冉氏部记恨——午氏部和冉氏部,现在的政治立场虽为对立,可在此之前,其实也有姻联,又正是因为她的父兄认为冉氏部把掌的兵力,远胜于午氏部,彻底决裂,午氏部就算得以险胜,也必然大伤元气,因此,决裂不如笼络。
这不是皇后的主张,可她必须依赖家族,那就必须不能让镇原王妃听信太后的狡辩,认定是她意图把姜漠置于死地。
那么找谁接这口锅呢?
推回给太后不是不可以,但太后毕竟是姜泰的生母,当众打太后的脸,就是当众打姜泰的脸,姜泰不会因此废了她,可有的是办法让她陷于难堪之境,且有苦说不出,只要她仍然是皇后,家族就不会为她出头,今日是痛快了,将来却有数不尽的气辱要挨。
推给卫氏也不是不可以,但卫氏虽然没有家族在后撑腰,跟姜高帆等等近臣因为同受放逐之苦的缘故,都结下了深厚的交情,更不要说她还是姜泰最宠爱的女人,皇帝就是她的靠山,在她色衰爱驰之前,无法铲除,既然不能铲除,就不能开罪。
这个时候,西平长公主正好送上门来。
西平公虽然是长公主的丈夫,还有实力成为她的后盾,但长公主不稀罕,西平公于是冷了心肠,绝对不会为了姜里娜去开罪午氏部。窃取脂瑰本就是皇帝的设计,姚太后争先恐后要争当马前卒,事情办砸了,姚太后不想背责,那就理应让自家女儿背责。
皇后蹙眉道:“一来妾身接掌内库后,按规矩会对照存档清查库存的器物,发觉确实有不少缺失,问底下人,都说是被长公主取用了,可长公主究竟取用了多少,取用的何物,并不曾向妾身说明,龟兹国进贡的赤玉石料,就乃缺失之物。
二来当时左副使交玉佩给妾身代管时,长公主的确提出过细细观赏,执玉佩在手,后来又提出过一次赏玩,虽然不曾将玉佩戴离椒房殿,可……”
有的是机会偷梁换柱。
姜里娜把“一派胡言”四个字都吼出声了,姜泰却拍案而起:“为着你私自动用库存器物的事,皇后早就已经禀知,是朕有意姑息你,交代皇后不必深究,难道真要逼着朕把你的宫人都拘押盘问,你才肯认罪么?!”
姚太后黑着脸却紧紧闭上了嘴。
“长公主,你先回你的寝殿自省吧!好好的悔过,无朕之令,不得离开你的昌茂殿半步!”
姜泰干脆利落借蓬勃的怒火,先将姜里娜“闷杀”在黑锅里,他现在既不想多看姚太后一眼,也不想搭理午皇后半字,沉默了好阵子,才干咳两声,打破了沉默:“神元殿君及左副使,舍妹愚狂,因其私欲,犯下了这等令人啼笑皆非的过错,朕理应严惩,可西平毕竟乃朕一母同胞之嫡亲手足,朕实不忍将之治罪。
也只好请恕于东豫国君,望豫国帝君能够体谅朕之难处,也望二位贵使,拟章禀奏时,代为转圜。有关殿君之前倡导裁撤无眉仓之议,原本我朝朝堂上,仍有争议,但今日发生了这起荒唐难堪的事故,朕还不得不包庇舍妹……
朕决定,裁撤元眉仓不必另行商讨,且无眉仓现有之东豫遗民,可全数赦归东豫,这便算是,朕为了再次表明确有和议建交之诚,代舍妹,致歉于贵使。”
殿君大为动意,但她依然没有自作主张,一双眼睛,看向瀛姝。
瀛姝答应了。
无论是姚太后,还是西平长公主,瀛姝从来不想将之置于死地,她又不是北汉臣民,懒得管姜泰的家务事,而姚太后母女二人,根本无能伤她毫发,没有成为她的仇敌的资格。
“姜里娜是极想把左副使千刀万剐的,左副使心里,对之就真无厌恶?”这话,是告别清凉殿之前,冉王妃所问。
已是第二日的清晨了。
明渠之水,有若大地深情的眼眸,从不因寒暑交替就变了情绪,有风无风,都是温柔的凝视,而人的目光落下去,必定也惊不起丝毫波澜,瀛姝凭栏倚立,昨夜那场准备已久的对局,似乎就此远去了,沉没在这片波光里,飞速的不见了形踪。
但她却有了欲望。
或许有朝一日,她会再来明渠,复登渐台,那个时候许多被逼得背井离乡的民众,也回来了长安城中,她抛在身后的事情,会被他们所津津乐道,关于渐台的一场对峙,会在市井衍生出无数稀奇古怪的版本,每当榴花灿烂时,旧故事就有新传说,而姜里娜,确实被人遗忘了,无人记得她的狂妄,她成了故事之外的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