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一见白媖进来,还抱着一撂账簿子,邬管事就知道白媖有事请教,问:“这些账薄子你都整理完了?”
“有些账目,实在是计不明白。”白媖陪着笑脸。
“你也就是看着聪明罢了!”邬管事轻哼一声:“莫在这里扰着别人的差事,跟我去侧厅吧。”
侧厅的门敞开着,不怕有人偷听,侧厅窗外有玄媖盯防着,十分安全。
“阿伯,刚才使团入城,我听见一个自称是北齐客商的人指明了神元殿君的身份,说秋狩礼时,在御街边上见过殿君,此人必定是夷部人,但我觉得他并非北齐客商。”
“为何?”
“去年秋狩大典,因为帝后及诸嫔妃、皇子都要出宫参加狩礼,御街两旁虽也允许民众围观,不过防范森严,我当时也去看了热闹,且我一贯喜欢在人群扎堆,还是流动着看了场热闹。
御驾出巡,非同小可,接近宫城的一段御街只有世族才能进入,再往下的一段就是寒门,却也富裕的阶层,再往后,才能允许平民百姓接近御道两旁,这一段最拥挤,我只能依稀看清神元殿君的眉眼,我连我家女公子都没瞧见。
而那类一看就是夷人的客商,被盘查得更加严格,他们根本就不许接近御道,我能断定,那个自称是北齐客商的人,根本不可能认出神元殿君来。”
“谎称是北齐客商,为的就是指明神元殿君为大豫的主使。”
“是,此人必定不是客商,应当是谍间。”
“你觉得他是哪国谍间?”
“我猜应是北燕。”
“为何?”
“首先,此人目的是想让北赵的探子确信神元殿君已入长安,他不是北赵的探子,其次,他自称北齐人,有掩饰国籍之嫌,而且北齐其实并不乐见北赵侵吞北汉,北赵国力大增,下一个目标就是侵吞北齐。
北晋与北赵关系最紧密,并无必要用这样的方式唆使北赵和北汉开战。那就只有两个可能了,北燕或北辽,我是从这两国中择一,猜测是北燕。”
二选一的几率。
邬管事一边摇头一边笑:“差之毫厘则谬之千里,谍间绝对不能仅凭猜测给出谍报,不过你并不是谍间,前头倒是分析得头头是道,已经很不错了。”
“如果不是这段时间经阿伯提点,我哪里懂得这许多国家大事啊,阿伯,你说北赵那些探子会中计么?”
“北赵的探子,可不会仅从市井传言的渠道去确定情报,这些事你们两个丫头就不用操心了,对了,我指点指点,你刚才说的那个探子,不是来自于北燕,而是北辽。”
“请阿伯详细指教。”
“六部之中,唯有北辽的谍间……手段相当稚趣。”
原来如此,白媖的自信心丝毫没有受挫,她又不是谍间,哪里知道几个国家的谍间水平,横竖二选一,框定的范围对了,输于识见,输得心服口服。
正事说完了,邬管事就真教着白媖如何规整核察账目,谁知大半个月没露面的掌事,却突然来了账房,正看见邬管事兢兢业业在指导个妙龄女子,往窗户看出去,外头亭子里竟然还有个妙龄女子在凿玉石。
掌事姓支,是商行大东家的小舅子,其实也在姐夫的商行里注了股,称得上是小东家了,他是以玉器铺为业,机缘巧合结识邬管事这么个好工匠,如获至宝,支掌事虽然是北齐的贵族阶层,但他本人却不好弓马,自诩为商事奇材,一心一意要成为举世闻名的大富贾,他长年在各国折腾,其实鲜少来商行,如今这间商行的人事,主要是邬管事在处理。
支掌事摸着他的山羊胡,把白媖笑看几眼,就拉邬管事去了茶厅说话。
“我早劝你娶妻,你一直没放心上,没想到,突然开了窍,一相中就是两个!”
邬管事赶忙起身:“东家可别误解,这两个丫头都是遗民。”
支掌事其实素来不问商行的人事,邬管事也没想着要强调白媖、玄媖的身世,可支掌事今日忽然来商行,留意见她们,邬管事就干脆提了一提,两个丫头是江南的口音,持着北齐的符籍,遗民的身世才符合情理,当年北齐曾有侵吞徐州的战计,后来虽没能守住徐州城,却是把徐州的遗民强掳了不少到齐都,虽然几十年过去了,不过那些遗民乡音未改,北齐相较北赵、北晋、北燕而言,国力更弱,最先意识到只靠强权政策难以使比齐人多出数倍的遗民真正降服,因此虽说编册户籍时,齐人持白籍,遗民持黄籍,白籍户才能入仕、参军、经商,黄籍户又细分为佃户和奴户,绝大多数的遗民都不能拥有自己的田宅,人身自由受到极大的限制,仍然是受到奴役和剥削的地位,不过北齐朝廷非但不曾强迫遗民禁说汉话禁写汉字,甚至北齐的皇族一直倡导齐人学习华夏中原的文字语言,北齐的公文,皆以汉字书写。
北齐的官员中,文臣武将皆有投诚的遗民,他们当然取得了白籍,如邬管事,就由黄籍户转为了白籍户,他现在虽然是受雇于支家的商行,却是正正经经的良户,取得了入仕、参军和经商的资格,不过也仅有资格而已,若无过人的才干或者北齐贵族的举荐,当然也难以受到北齐朝廷的赏识。
支掌事对邬管事倒是很赏识,可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资助邬管事另立门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