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通笑了笑:“连我也没想到,你姑母竟然擅长用兵,她从前可不熟谙弓马骑射,应是嫁给唐仲卿后,为了和夫婿并肩驰骋沙场才苦练成弓马骑射的吧,这些年来,梁州也多亏得她镇守。
江尚仪已经跟我提过了,她说她继续留在宫里也无法再替我分忧,这些年来,她也无时无刻不挂念着旧主,她想求赦,我知道她是想去梁州,已经答应了,我会安排靠得住的人送她前往梁州,她离宫之前,你和她再见见吧。
另外就是荧松,你既然有安排,那暂时还让她留在裴王氏身边也好,你也不必担心她的安危,不管裴瑜和裴王氏今后是自立门户,还是投靠贺骁,我派遣在裴王氏身边的武婢都会保她平安无事。”
“儿代荧松谢过阿伯了。”瀛姝连眼睛里都笑得流光溢彩的。
司空通怔了怔,轻轻摇了摇头,仿佛刚才在刹那间,竟有王岑站在他面前的错觉。
“好了,我还想在这里多留一阵,你先回值舍歇息吧,明日一大早还要去紫微宫呢,我明日会让章永传诏太子来乾阳殿,放心,他没机会纠缠你打听内情。”
太和楼其实不是建康宫里最高的楼阁,但站在这里,视线也能越过宫墙门阙,抵达里坊市井,宵禁后的建康城,御街格外的寂静,寂静得甚至于都难以被目光探视了,夜色平静却汹涌,从四周袭来,司空通倍感孤独。
太和楼其实是琅琊王府曾经的建筑,那时他常在太和楼上,跟虞氏,还有他们的长子观赏美景,年轻时的虞氏温柔贤顺,哪怕是装出来的表象,但当年的他,对这个出身虽然低微的妻子是十分满意的,他不会说甜言蜜语,也从不讲山盟海誓,可他记得虞氏最爱牡丹,太和楼下,遍植牡丹,他也曾在牡丹丛中挑出最艳丽的一朵,替虞氏簪在发髻上。
他会时常抱着珝儿,他亲自为珝儿启蒙,看着儿子从蹒跚学步,长到握着笔认认真真描帖的年岁,也许,他的确不该再纳姬妾,他应该告诉虞氏,你和珝儿,是我最珍爱的人。
可他从来没有专情一人的想法,世间太多的男子都无法专情于一人。丈夫礼敬正妻,却也需要在那些风情万种的姬妾身上另寻慰籍,他这一生,并没有像王岛一样,遇见和他真正心有灵犀的佳侣,他从来未觉遗憾,甚至认为,就算有幸遇见了那样一个人,他也无法像王岛一样“从一而终”,因为世上有太多像他的一样的男子,王岛才是殊例。
司空通自嘲地笑了笑:“所以我才落得这样的下场啊,跟发妻反目成仇,而我的儿子,也早就跟我心生隔阂,我有许多心事,甚至都找不到可以倾诉的人,我落到这样的境地不是因为我肩上有这副重担,大略是,命中注定如此。”
这天晚上,始终是无星无月。
黎明前一场小雨,淅淅沥沥,摧生了冷雾凄迷,司空通因为晚间在太和楼上站立太久,竟微染了风寒,晨起时就觉嗓子嘶哑,于是柳太医大早上就被召来诊脉,跟太医署的医官在论症后,一致同意用麻杏石甘汤内服,又以鲜梨贝母食疗。
司空通自己觉得精神状况尚好,在暖阁里召见了太子。
太子听君父轻咳着,神色越发焦虑了,跪地请罪,他的眼圈明显发青肿胀,看得出一夜没睡,其实太子倒也不是特别担心自己的处境,这回他倒是很相信萧伯祝的分析,当然他自己在冷静下来后也做出了同样的判断,君父既采信了刘氏的供述,把罪责尽归于皇后、刘氏,根本就无意问罪于他,他的储位暂时还是安稳的。
他故意一晚不睡,就是料定了今日君父会召他入见,而关于如何应对,他也不需要再听他人建议,他有把握可以化解危机。
“大郎,你真知道你犯了什么过错?”司空通挥挥手,因为嗓音嘶哑,他倒担心自己的态度显得过于严厉,又说道:“我受了些风寒,太医说要注意将养着喉嗓,说话不能太大声,你坐近前来吧。”
太子这才凑了近前,仍是不敢坐的,直跪着,垂着头:“儿臣……不该瞒着父皇曾经犯下的罪错。”
曾经的罪错,那就还是指疏声阁事案了,司空通锁紧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