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通点点头。
夷狄的不少首领,妻妾是没有分别的,而他们的继承人也只会尊亲生母亲为“太后”,把父亲其余的妻妾皆视为“遗产”,他们能够顺理成章继承,因此这些蛮部所谓的王廷宗族,其实许多连辈份都含糊不清。
他们未曾入主中原前,根本没有和离、再醮之说,但入主中原后,意识多少还是会发生改变——人性往往如此,当他们意识到华夏中原民族所尊崇的礼法制更有利于他们的统治和权威,就顺水推舟主张吸纳,没有哪个首领会容许部下挑衅他的权威,也不会乐意他生前所宠幸的妻妾,在他死后,委身他人,哪怕是自己的儿子。
“姜泰主张嫡长子继承制,于他有利;姜漠却主张以君父意愿为先,于他有利;可无论是姜泰还是姜漠,其实都对礼法制知之未深,因此儿臣以为,姜漠或许只把礼法浅显地认为是内闱之事,也有可能仅只是好奇,我朝的世家大族,究竟如何看待再醮之事?因为端止与之同行,且毕竟是他最为熟悉的大族子弟,因此才向端止打听。”
“这的确也不无可能。”司空通原本还想讥嘲姜漠几句,可转念一想,他的嫡长子,自幼就受礼法教导,可不也做出了有违礼法之事么?
皇帝陛下揉了揉额头。
“王端止将这些琐事飞鸽传回,其实是觉姜漠未必就失去了斗志,姜泰虽然发动政变夺得了王位,可毕竟没敢弑父杀弟,而北汉现有不少贵族,其实都心存不服……姜泰重用汉臣,尤其是让姜高帆的职权凌驾于他们之上,极大的损害了羌族本部的利益,可北汉建国称制已经二十载有余,自从定都于长安,老汉王也花了不少力气在平衡掣肘各部实力这件事情上,羌族内部跟匈奴、氐、羯等族一样,现在也逐渐接受了君权大统的纲契,哪怕心中已对首领不满,但也不会轻易生出由自己取而代之的想法了。
如果羌部各贵打算推翻姜泰这一篡位之君,首先便要推举一个符合老汉王意愿的继位人,非姜漠莫属,端止认为,姜漠也知道他还并没有一败涂地。”
司空通放下了手,透一口气:“王节的想法,跟四郎可谓不谋而合。”
“儿臣以为,调备蜀州防军之事应当加紧了。”
“我也正有此意。”
司空通收拢了指掌,拳头并未紧握,可决心已定了。
——
顾耿坐镇的廷尉署,官吏们这段日子也着实不好过,人犯焦壮反而活得惬意了,大吃大喝,虽然他是被单独关押,没法和其余囚徒闲聊,居然能跟负责看守他的狱吏混得半熟,这天,托狱吏捎进一葫芦黍酒,这点酒是喝不醉人的,可喝了酒后,焦壮的话更多了。
牢狱里没有床榻,却备着一张纸被,焦壮卧在干谷草上,手肘撑靠着窝成一团的纸被,话就没断过。
“我这条命,也是苦透了,早忘了爹娘的模样,只依稀记得幼年时家里也有田地的,后来不知怎么的,田地也没了,家人的死活也说不清了,成了奴仆,连肚子都混不饱,有一年建康城下大雪,我睡在马圈里,偎着小马驹才没有被冻死。
那天开始我就想,好歹投回胎做个人,被饿死冷死太不划算了。开始是讨好管事,下力气干完份内的活,服侍管事们就像儿子服侍爹,有个管事嗜酒,喝醉后爱打人,我被打得半死,半滴泪都不敢流,还得笑,喝彩打得好。
就这么熬啊熬的,终于才能看见主人长什么样了,总算是能吃饱腹,穿暖衣,干枯枯的骨架子上开始长肉,有时候得点赏赐,根本就懒得想积攒下来,买肉吃换酒喝。
有时候自己想,是不是也该成个家,养下子女,有这想法了就开始留意女娘们,我相中的那个女娘做得一手好女红,眉眼温温柔柔的,长得不出挑,我这样的人啊,是不能找模样出挑的女娘的,模样出挑的,会被主人挑中做贴身婢女,命好些的,被女公子挑中,多半是要陪嫁的,命不好的,服侍郎君们……不管是郎君还是女公子的婢女,横竖都轮不上我娶回屋里头去。
我连屋子都没半间,混得有些人样了,也只能住仆舍。
有回我随大郎君出门,也就一个月的时间吧,回来后再去看她,谁知她竟然人都没了……说是晚上干活的时候,打翻了灯,烧了主家半间房,就被活活打死了。
我就认命了,其实自己都不知道活多久呢,性命由人不由己,还去想什么成家留后。我其实也知道这回要是走脱了,或许还能苟且偷生,要是走不脱,哪怕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也只是数着日子活罢了。
我啊,就是不想死得悄没声息的,想豁出命去闹腾下,这一闹腾吧,至少能见见廷尉署的牢狱,说不定还能进宫呢,我就没活明白,你说同样都是人,为什么有的人就可以活得尊荣富贵,像我这样的人,活得还不如主人院子里的一只玩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