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一切,仿佛总是让人容易安心,真是太奇妙的感觉了。
缓缓的一道风走下来,从墙头,到尘土里缱绻,微微扬起一些还未腐没的花香,尘土竟蓦然变得轻灵多情了,忽高忽低游走起来,以气息为姿态,在仍然萧寂的季候,略露半分春意。
其实心情,没有因为谈及杀戮就晦暗,陈扇仙有时候觉得自己也许是天生的硬心肠。
“我不同情郑莲子,因为她可能成为内廷任何一个人的死仇,她对太多人都有恶意,唯独一人。她不会伤害太子,因此太子不应谋杀她,我觉得阿姝应当和我想法相同,我不认为你,还会委身于太子。”
瀛姝瞬间拿定了主意:“我知道世上存在重生人,因此你说的这些话,我不会觉得是癔语,你说乾阳殿的女仪子虚告诉的你那件事,难道是她亲眼目睹?”
“不像是。”陈扇仙下意识更靠近瀛姝,努力回忆着当时的情形:“离宫冷清,活在离宫的人也都不再有拼争的心气了,很多的事在过去一当提及就会有杀身之祸,也随着时移事改,竟能够用来充作茶余饭后的笑谈,我当时许是心境未冷吧,还难忘建康宫里的热闹繁华,明知道回不去,却总记挂着已经跟自己无关的人事。
我曾经承蒙陛下的恩宠,时常也被召去乾阳殿伴驾,跟子虚不算陌生,后来一同去了离宫,更熟识了,我只察觉她像是心事重重,一改过去健谈的性情,如同变了个人儿,我只道她明明有望晋为中女仪的,却没了指望,因此才那样消沉,但我却想托她借之前的人脉,捎带些建康宫里的消息给我。”
陈扇仙又忍不住微笑:“我最关注的就是阿姝你的事,为何你与裴九郎和离后被封为九嫔之首,那些个言官谏臣却无一人驳阻,你究竟有多受宠,都说那位新的贺贵嫔性情古怪,又好妒,你为何并不在意她的挑衅,反而阻止了虞嫔意图加害贺贵嫔的毒计,你明明知道虞嫔对你不成威胁,为什么没有借刀杀人。
我当然打听不到太详细的情况,一回,跟子虚饮着酒,消磨着离宫里变得尤其漫长的夜晚,我感慨,说看来,陛下对你的确一往情深,虞家毕竟是他的母族,虞太后又病重,但为了你,他半分都不顾惜虞嫔毕竟是太后的侄女,虞嫔的毒计还没有实施,这要是换了先帝,多半不会有任何罚处,可是新君却贬了她的份位,这是要助你在内廷立威。
子虚那日饮得半醉了,就冷笑,她问我信不信,先帝看错了新君,新君也未必是对你一往情深,她告诉我,新君还是太子时,敢冒大逆之罪的风险,强逼着殷才人……我当时大吃一惊,连忙追问,她又不肯说了,她说那样的事说出去是不会有人再信的,但仍然能成谈论者的夺命符。
我说,死又何惧呢?子虚伏在案上啜泣,她说她得活下去,不然对不住……对不住谁我没有听清,子虚还说她要是不知道这件事也许更好,但如果不知道这件事,她必然会死,还会连累许多她绝对不能连累的人。
第二日,我再问这事,问她是怎么知情的,她求我别再问了,她说就当她没有跟我提起过这事。”
瀛姝侧过脸,盯着近在咫尺那双迫切的眼睛:“你说你用这件事让皇后相信了你是重生人,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我没告诉皇后我是从哪里知晓的事,但事发时,我根本不曾入宫,皇后肯定会追问我知情的途迳,我就知道皇后一直在担心事漏,可她不会把我灭口,因为那个让皇后担心的人还隐在暗处,皇后不敢轻举妄动。
我知道世间还有别的重生人,如王女君,就是阿姝的堂姐,她已经‘现形’了,可我不知道皇后是否重生人,我要试探。我告诉皇后她会被太子幽禁在永乐宫,我故意说了一些根本不符前生事轨的假话,皇后却信任不疑。
皇后因此对太子也心生提防,她没告诉太子世上存在重生人的事,但我却故意‘投诚’太子,太子根本不疑我说谎,他还利用我,让我告诉皇后虞氏女之所以下场凄惨,是刘氏、郑莲子的阴谋,皇后信以为真,因此郑莲子虽然是皇后杀害的,不过真正的凶手却是太子。”
郑莲子已经死了,此件事案已经了结,瀛姝其实并不关心司空北辰是否真凶,又为什么非要把郑莲子置之死地,她关心的事是:“陛下知道这些事了?”
“是,关于这些事,我没有向陛下隐瞒。”陈扇仙的眼睛闪闪发亮:“陛下早已知道殷才人之死大有蹊跷,而太子至少有杀害殷才人的动机,可陛下仍然让我将这件事告诉五殿下,建议五殿下请命暗查,陛下应当不会为了这件事降罪太子,说不定担心的是五殿下也有了夺储之意,陛下最大的顾忌,就是皇族再生阋墙之祸,阿姝,如果你无意于太子,而想佐助五殿下,得想办法提醒五殿下,殷才人事件并不是废储的契机。”
瀛姝不会轻信陈扇仙,虽然她其实现在已经有了一双“老于事故”的眼睛,不难分辨出一个人是真心还是假意,然而事涉南次,她不得不更加慎重,还有一件事,是她必须问清的:“因此五殿下也知道重生人一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