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太医自从答应了继续留任,就把一腔心血,完全用在了编着他的《仵验录》一书上,他原系游医,属于地位比馆医还有所不如的阶级,有幸承蒙了皇帝陛下的赏识,才能在那个特别动荡的年代成为医官,医官可谓为疾医中的最高阶级了,当然其实在官员阶级中,他仍然处于是底层。
医官纯粹属于是事务官,不可能涉足朝堂,干预政令,他的《仵验录》若要得以推广,发挥实际作用,的确需要世族相助,因此纵管他已经厌倦了在宫廷周旋,却还是被一个黄毛丫头给说服了,那个丫头,出身高贵,看上去娇矝,胆识还真是不凡,才干足以担任断案的刑官了,只可惜,哪怕她是男儿身,这样的身份也绝不可能真去地方州县断案,州县那些负责查案的吏员,也着实没几个靠谱。
可毕竟当朝堂开始重视刑案的查审时,种种弊病才有望得到缓解,哪怕少一个无辜之人被冤为凶手,多一个杀人害命的真凶得到罪惩,他的一番心血总算没有白废。
最近宫里,倒还算太平,皇帝陛下御体康健,体弱多病的皇后信任的医官又另有其人,没有嫔妃有孕,对于柳太医这样的医官而言,空闲就多,但到底还是要来太医署候值的,柳太医这天,就趁着“职务之便”,又翻阅着州郡上报的毒杀案件,他早就发现了其实相当多的毒物无法用银器试探,而且是药三分毒,药不对症,也会成为导致患者死亡的罪魁祸首,可真要验证是病亡而是中毒身亡,最稳妥的办法还是剖尸,然而不仅是仵作术业不精的问题,世人多忌死无全尸,这也会造成剖尸验证的困难,柳太医是个注重实践的人,因此他现在面对的最大难题仍然是,没有太多剖尸的机会,用来验证他的判断。
有时,也只好用鼠耗、猫犬这样的畜物来做试验,可畜物毕竟跟人有所区别,存在的差异也很让柳太医伤脑筋。
如果能更多剖尸的机会就好了。
他才这样想,瀛姝就来请教了。
一听瀛姝问的是殷才人的病症,柳太医实在忍不住跌足叹息:“那时我不在太医署,随军队出征了,我因最擅长的就是驳骨疗伤,且那场战役还极关重要,是我自己请命出征。后来回宫后,才听说殷才人的奇症,是有个医女,告诉我她似乎把得了孕脉,但因当时殷才人已经昏睡不醒,无法问诊,触诊也没有感觉到明显的孕状,因此她没有把握。
我行医多年,还从未听说过有哪个患者入梦不醒,以至于断饮断食衰竭而亡的,多半是被严重摔伤后才有昏死而亡的症候,这其实是容易判断的,可我查阅了殷才人的病簿,她并没有内失血的症候,不是因为摔伤损及脏腑才陷入昏迷。
我也怀疑过殷才人是被毒害,虽然我并没有听说过世上有此奇毒,可好端端一人,没有沉痾,又不是脏腑破裂失血,全然没有症状,就一睡不醒,而且昏睡之时,竟还发出断续轻微的鼾声,这样的症候慢说是我,从来也没有哪个疾医遇见过。
我壮着胆子,向陛下请求开棺验尸,陛下没有允许,因此殷才人之死的确是未解之谜。”
瀛姝已经听柳太医说过,有不少的命案,未经剖尸都实难断定是否是中毒,尤其有种慢性之毒,得长期服用才会造成中毒者死亡,且先显出的都是病症,倘若疾医医术不精,或者疏忽大意,很难诊确,但没死的人当然不可能经过体剖验证——正如谢夫人,是被一种极其温和且罕见的毒药导致不孕,靠诊脉难以诊确,也不能剖体进行验证。
殷才人哪怕身份不高,可毕竟是一度受宠的嫔妃,当年她都已经入土为安了,陛下万无可能同意开棺验尸。
“先生以为,的确没有药物能令人莫名其妙陷入昏睡?”
“至少我从未听闻有哪种药物能致人昏睡而亡,哪怕便是麻沸散,能短暂令人失去知觉,药效一过,患者也会清醒。”
“如果加大药量呢?”
“麻沸散其实就是毒药,过量当然会导致患者死亡,不过用盐水即可促醒,且就算再生别的意外,患者也不可能一直如陷昏睡,会立即发生抽搐、白沫等等剧烈且明显的症状。一般而言昏睡不知痛觉导致衰竭而亡者,都是脑部受到重创,我曾经当游医时就遇见过两个病例,伤者都是从高处跌落,导致脏器、脑部均受重度创伤,经诊治,脏器逐渐恢复了,呼息一直不停,但因脑脉的伤势没有能够治愈,因此而回天乏术。
可这两例患者都有明显外伤,我实也不说不清世上是否有毒物,能够损及脑脉,我能肯定的是现在太医署的医官,不会诊不出脑脉受伤引至昏睡而亡的症状,就像我遇见两例,伤者脑脉受损,失去痛觉,可经针炙,尚能短暂清醒,口不能言却能睁眼,且哪怕昏睡时,仍能吞咽,否则也无法延至数十日后才不治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