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姝这天下昼,在心宿府见到的人是石乘。
当然,也见到了司空月狐。
“端止因不在建康,而御风又探知一件大事,想想也只有通过我才能尽快把这事知报给你了,好在最近我行事颇诡异,成了株墙头草,就算公然请了你二位来心宿府,旁的人也只以为我是为取悦延陵公这个新任的大中正。”
如今瀛姝因为外祖父而水涨船高,故而不仅是受到了四皇子的青睐,就连贺骁,竟也嘱咐了石乘想办法打听清楚司空月狐究竟安的是什么心,而瀛姝和石嫔的关系也是公认的和谐,故而他们三个在心宿府碰面,也属于情理之中,不算什么蹊跷事。
但石乘却告诉了瀛姝一件大事。
“江东贺已经起意要笼络延陵公,于是先一步就和延陵公建交的贺骁受到了贺氏宗长的重视,但这原本也关及不到我,谁知贺骁竟然听从了贺九娘的建议,直接令我……中女史勿怪,贺骁以为我有那福气受到中女史的眷顾,有望攀附临沂王与江东陆此二权门。
近日宫中潘持获罪,我本不知就里,谁知贺九娘竟主动来见我,让我告知中女史,贺夫人是受到了乔修华的胁迫,才不得不保下潘持,可潘持获罪之事已经不可改变,贺夫人慌了阵脚才求助贺遨,贺九娘未透露太多,只告诉我,整件事和殷才人有关!甚至也是贺九娘建议我先寻心宿君,通过心宿君面见中女史!”
“贺九娘是什么来路?”司空月狐挑眉,望向石乘。
“是贺遨的嫡孙女,但这位女公子可了不得,论其在家中的地位有如江东贺一族的宗妇,甚至能够干预朝堂政事!”石乘不由又看了一眼瀛姝。
前生他只知一个奇女子,从淑妃到皇后最后成为御座、垂帘后执掌一国军政的太后,可是就连王太后早在建兴年间,也并没有闻名于朝堂,无非阳羡裴的普通女眷,她后来亡于宫廷的政变,令人扼腕叹息。岁月退回至建兴年间,她的命运得到了改变,应选入宫,自请为女官,相助他的阿姐打开了心结,从而也改变了他的命运,中女史的作为并未让他感到惊讶,他也懂得时势造人的道理,王太后不是因为淑妃的名位才突然具备了识见才干,应当原就有普通女子不及的见识,是宫廷使她有了更多的历练的机会,是作为选女入宫,还是先被封为九嫔之首入宫,这不是让她终于乱世大放异彩的关键,既然入宫才是契机,那么关于王五娘的事事轨是合乎因果的。
可前生时,江东贺从来没有一个足以干预朝政的闺秀,便是连二皇子的生母贺夫人,从始至终,也无非就是一个企图凭靠家族,实现欲望的妇人,这样的妇人在后宫司空见惯,她们无非只会些内闱手段,看重的也仅只是近在咫尺的权位,她们压根就没有分析朝局的识见,也并不关注朝廷的政令,她们的地位再高,终究是难以涉足朝堂,就连在幕后,她们的手,也触碰不到可使军政令制推行于世的宝玺。
因此,她们无法左右家族的宗长任何决断,最终,她们反而沦为宗族的弃子。
瀛姝却看着司空月狐。
“中女史似乎是想质问我?”司空月狐舒展的长眉,像画卷上一道挺矗又遥远的山影,端凝平和,可他的眼睛却不在画卷里,是能吞噬阳光的幽泊,日光沉沦在幽泊里,逐渐归于平静。
瀛姝从没这个人显露任何慌乱、悲愤,甚至意气风发的情绪,就算总是批判她妄图让她“知错悔改”时,分明就是傲骄少年无事找事的心态,却也确然端持着“长兄”的架子,知她不服,他仍气态平和。
故而就连她的阿娘都说过她——四殿下怎会故意寻你的不是?你有时候也的确太淘气了,吵扰了他和大郎切磋学问,又不接受批评,往往还满嘴的狡辩,四殿下如果真是性情急躁、心胸狭隘之人,又怎会次次都只是点到为止,最终还是一笑置之呢?他毕竟是皇子,自幼学的是宫廷礼仪,言行举止,具显皇家威凝,你看他平日似乎对别的女娘都不是温文尔雅,偏只对你似乎严肃,争强好胜的心又发作了,你啊,就不想想旁的女娘至多就是在皇子出行时远远围观,有几个像你一样,当四殿下和大郎见谈时,非要凑上去胡说八道,你是想争得大郎的关注,可你看看你那几位堂兄,无一不想为大郎认可,可谁敢像你一样时不时就去大郎的书房吵闹呢?
瀛姝其实忘了自己当时的心境,但她偏要向阿娘证明她才不会在意心月狐对她是何态度呢,后来知道心月狐和大兄在一块儿,她就再没往驰楼去过了,她忘性大,很快就把讨人厌的心月狐抛之脑后,后来她嫁给裴瑜,是为长兄送嫁,心月狐也去观礼了,当时她的目光轻轻扫过心有狐,看见南次,冲南次微笑着,她似乎感觉到了心月狐不满地瞪了她一眼。
再再后来,听说心月狐竟然因为一个宠妾闹得“后院失火”,她还颇觉诧异,以为那人是个真君子,不会干这种荒腔走板之事,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要说对这人心存感激,是因为她知道心月狐曾经保住南次性命的时候,她相信当南次病故时,司空月狐流露出那种深沉的哀伤是他的真实心境,当时世间,似乎也仅只有他们两个在为南次的去世真正悲痛着,真正怀念着曾经无忧无虑的岁月里,不管过去多久,仍旧闪闪发光的人事。
司空月狐从来不说他的悲愤,也只有当在空无一人的鬼宿府留连时,当登楼遥望着同样已经荒置的紫微宫时,他用力扶着凭栏的指节,微微透露出情绪的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