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充斥着囚牢的血腥腐臭的气息,几重门禁往里,是间隔开来的院舍,瀛姝看见了费氏,她靠着舍门,腹部已经隆起,四目相对时,费氏艰难地冲她行了个礼,身后有内刑司的司吏跟着,瀛姝很快经过了费氏的牢舍,在往里数十步,转进另一条甬道,才是关押着子姜的牢舍,门栅上挂着沉沉的铁锁,司吏打开了,瀛姝甚至都拉不开门栅。
这个院子里,居然还有一株腊梅。
子姜就在腊梅树下,发上身上披了层雪,她回过头来,看着瀛姝和司吏,很固执地仍然站在雪地里,不肯挪步。
瀛姝也只好走过去。
“我以前听说过仓门狱如何可怕,进来了,倒觉得不过如此。”子姜先开口。
这个宫女,是真的不怕死。
“你恨的不仅仅是何氏吧?”瀛姝问。
子姜笑了:“我听说过你,乾阳殿的中女史,临沂王氏的女儿,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愿意入宫,他们都说你聪明,但我却觉得你真是愚蠢。”
瀛姝没说话。
子姜折了枝蜡梅,放在鼻端,嗅着那股清香,她就这样看着瀛姝,看了好一阵。
“你知道我没有说谎,对吧?”
瀛姝依然不语。
“我是经小选入宫,但原本我是不该入宫的,我是家里的独女,独女可以不参加小选,不过我爹娘收了舅舅的钱,就让我顶替我表姐入宫了,从入宫的那天开始,我就知道我是被爹娘抛弃的人。
小宫女的训练又苦又累,白掌执对我们却很照顾,我本来是为了争得白掌执更多的怜惜,有意接近子苔,我为了取代她住进白掌执的处所,想陷害她,她知道我的恶意,却帮我遮掩了过去,她当时拉着我的手说,没关系的,不要害怕。
子苔啊,她比这雪,比这梅花更干净。当时皇后亲自跟我说,要让我把毒药加进谢夫人的药膳里,罗女执也在场,她们两个让我相信了谢夫人是奸妃,因此陛下才要让谢夫人绝嗣,她们说没有哪个小宫女可以接触上殿的药膳,但只要我听从圣命,就是陛下认定的药膳房掌执。”
“你直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皇后挑中么?”
子姜晃着腊梅枝:“你是来告诉我原因的?”
“你才被选进药膳署,就被罗氏留意了,因为她认为你有野心。”
子姜仔细想想,点点头:“我想在宫里过好日子,我没有什么人能依靠,只能依靠自己。白掌执是好人,她教会了我很多道理,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白掌执那么喜欢子苔,这么多小宫女中,她偏偏择中子苔亲自照顾。
子苔喜欢厨侍槐果,她从小就喜欢槐果,可我们是宫女,不能喜欢上别的男子。我劝子苔,我怕她和槐果都会死,但子苔说,她不必活那么长久,她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和心爱的人在一起,我们只是宫女,不是妃嫔,我们根本见不到陛下,陛下也不会宠幸我们,我们却不能嫁给心爱的男子,她宁愿承担一切后果,甚至骂名,但是她心中无愧。”
瀛姝看着子姜的右眼,淌出一行清泪。
“我做过很多的恶事,罗女执一直逼着我,我也在逼她,但我和罗女执之间的事我一直瞒着子苔,我以为我把我自己献祭给魔鬼,我至少能守护我的亲人,是的,这个世上,只有子苔才是我的亲人。
我觉得她说得都是对的,凭什么我们入宫后,就要为一个根本见不着面的男子守贞?如果我们是妻妾,我们应当忠顺于我们的夫婿,可陛下是我们的夫婿么?高高在上的君王,根本不把我们当作人看,子苔为什么会死?是,何氏是杀害她的凶手,郑贵人是杀害她的主谋,但如果没有那些宫规条律,何氏胆敢私自处杀子苔么?
我们的一国之君,竟然会嘱咐我这样的宫女毒害他的妃子,因为我一次听令行事,就要不断地去干那些恶事,不然我就会死,我其实根本不怕死,但如果我死还有谁能保护子苔呢?我是真的没想到,我根本不能庇护子苔,真是荒唐,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你今天来见我,不仍想着我配合你们,继续欺骗谢夫人么?我不会再听你们的摆控了。”
瀛姝夺过了子姜手里的梅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