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沈默却摇头道:“杨蒲州已经快要不行了,剩下朱衡和葛守礼,嗓门再大,也没法掣肘大局。”说着对沈一贯笑道:“人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难道我连两个老头都容不下?”
“是么……”听说杨博要死了,沈一贯心头一喜道:“那也总得给两位老大人找点事儿干,让他们闲着肯定要找事儿的。”
“葛守礼已经领了监察新法的差事,这一件事儿就够他忙得了。”沈默点点头道:“至于朱衡,我已经写信给潘季驯,让他重提胶莱河工程的方案……”
“呵呵……”沈一贯闻言笑眯了眼道:“师相果然奸……那个,见识高远。”
所谓胶莱河工程,其实是漕运工程。隆庆四年九月,黄河在邳州决口,从睢宁到宿迁一百八十里河水骤浅,江南来的粮船,一概不能北上。在本朝这是一个异常重大的问题,因为大明的政治中心在北京,但是经济中心却在南京。京城所需的一切资源都出自南方,尤其是每年四百万石粮食,全赖南方的接济。从南方到北方,惟一的生命线就是运河,运河发生了问题,南方和北方失去联络,整个的国家,立刻受到影响。偏偏运河不是人们所想象的那种安全的水道,尤其是在北方,黄河就是运河,运河要靠黄河底接济。水量太大了,漕船随时有漂没底危险;可是水量太小了,粮船便要胶搁半途。
而且就算平安运抵,沿途也要产生两到三成的损耗,其实进了哪些人的腰包,天下皆知。把一国命脉完全寄托在这样一段弊端百出的水道上,显然是十分危险的。其实谁都知道,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海运,试问在这个大帆船贸易遍及全球的时代,难道大明连近海运输都做不到?事实上,海运损耗只有百分之三,远远低于漕运。这显然不是技术上的问题,一个关系到上百万漕丁饭碗的政治问题。
说一个简单的例子便知道,在原先那段历史上,崇祯年间为了节约财政,大规模砍掉了全国驿站,结果让个叫李自成的驿卒失业,然后……
崇祯皇帝动了驿递系统,都不敢动漕运,改海运的危险程度,也就可想而知。
运河既然时常发生困难,海运又被排除在外,因此便有缩短海程的提议,这就是胶莱河工程。胶莱河横贯山东,南北流向,南流至胶州湾入海,北流至莱州湾海沧口入海,这是天然的水道。如果胶莱河能通漕船,漕运便可以由淮入海,由胶州湾入胶莱河,再由海仓口出海直入天津,漕运大为便利,北边的粮饷便有把握,国防问题、经济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然而单凭一条天然水道,根本谈不上漕运,因此便有人提议在中间另凿新河,沟通南端的胶河,北端的莱河,这便是所谓胶莱新河。此建议由来已久,虽然始终未曾动工,但却不断被提上朝堂。隆庆四年黄河决口导致漕运中断后,这个建议又一次引起了重视。
当时总督漕运河工的潘季驯,极力主张重开胶莱河。然而另一位与他齐名的水利专家,工部尚书朱衡,却顾虑到水源的问题。胶河和莱河的分水岭要凿,已经够困难了;而且有了水道,还要有充足的水,水从哪里来?山洞不是没有水,但是水量不够行船,更谈不到刷沙;在河水不能刷沙的时候,海沙侵入河身,倒是河道很快淤塞,谁来负责?
两人都是公忠体国,也皆是河工方面的权威,潘季驯年轻,天才绝伦、锐意进取,朱衡年长,经验丰富,稳重持国。因此各有一票支持者,争来争去,最后皮球被踢到高拱那里,高拱是很支持的,但慎重起见,还是下函咨询了山东巡抚林润。林润在和沈默统一意见后,回函支持朱衡。
高拱从林润的态度,就知道了沈默的态度,加上张居正也是反对的,此事最终不了了之。
沈默本身是不支持这项工程的,现在却又让潘季驯上书,朱衡自然会全力接招。不过单单为了牵住个朱衡,就要引发一场旷日持久的口水仗,似乎有些小题大做了。
当沈一贯到处自己的疑惑,沈默只回答了他八个字:“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吃了午饭,沈一贯就走了,临走前他对接替自己的张元忭千叮咛万嘱咐,唯恐这位隆庆五年的状元郎,自恃清高,失了本分。张元忭不禁苦笑道:“不疑兄,你担个什么心?你不知道在我们绍兴人心中,元辅大人的地位有多高。我要是敢不用心侍奉,传回去我爹妈会出不了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