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直到现在,徐阶还不认为,沈默会把目标定在自己身上。因为大明朝就是靠个‘纲常’维系,天地君亲师,是绝对不能违背的。大明疆域虽大,没有欺师灭祖者立锥之地;圣眷再隆,也不可能袒护一个,视纲常于无物的孽畜!
所以除非沈默想同归于尽,否则绝不会有,把自己这个首辅搬倒的念头。至于其真实动机,徐阶认为是,想逼自己清理门户,真正确立他首辅人的地位。反复推敲后,徐阁老确定不会有误,在齿寒之余,也不禁暗暗赞叹,真是砒霜拌大蒜,又毒又辣,这学生,已经青出于蓝了!
更让徐阶无奈的是,沈默用的完全是阳谋,一切功夫都下在戏外……比如提前在民间给胡宗宪造势,要是没有那些戏曲、评书、话本,整天反复在民间传唱,胡宗宪的名声也不可能凌云直上,已经和于谦相提并论了。那事情也远不会像现在这样棘手。
人家的功夫都坐在前头,现在就是稳坐钓鱼台、淡看风云变了。自己却不知不觉入彀,焉能不处处被动?
最憋气的是,明知是他在捣鬼,偏偏还无法反击。因为一来,沈默什么把柄也没留下,反而牢牢树立起了,一个受尽委屈令人同情的形象,此时打击他,是要出事情的。二来,自己被推上了风口浪尖,现在出点什么事儿,都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那根稻草。值此多事之秋,只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没有事,一切都得等过了这关再说。
可以说,徐阶出道至今,虽然以乌龟神功著称于世,是个把亏当饭吃的行家,可也没吃过这种咽不下、说不出、玩不转、搞不定的大闷亏!
只能暗暗发狠,待到过了此关,就算拼着元气大伤,也要让这个孽徒永世不得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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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徐阶脸上一时写满郁闷、一时杀气四溢,只是许久不说话,赵贞吉只好出声道:“师相、师相……”
徐阶这才回过神来,长叹一声道:“罢了,不说他了。”便清清喉咙,正色道:“言归正传,所谓的壮士断腕,在当初还有可能活了壮士;但现在,风云突变,朝野对此事的关注程度,何止高了数倍?王廷相也好、李春芳也罢,就算当初能为我们保守秘密,那也是因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但现在一旦被揪出了,不被吐沫星子淹死,也只能找根弯脖树吊死了……”便听他一字一顿道:“要么,就得把他们全保住,要么,他们和老夫同归于尽,明白了吗?”
赵贞吉和朱衡对望一眼,毕竟他们只是局外人,虽然知道事态严重。却没预料到,会是如此严重……徐阶说的没错,一旦成了窝案,他这个首辅哪还有脸再混下去?只能卷铺盖回家了。
“那该怎么办?”两人终于体会到,徐阁老那种束手无策的郁闷了。
“有两个办法。”徐阶端起茶盏,轻啜一口,发现已经凉了,不由有些可惜的搁下杯子道。
“哪两个?”两人齐声问道。
“忍或退,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徐阶淡淡道:“你们放心,这局棋还在我手里,至不济我就退下来,不仅这个案子一了百了,恐怕连那些别有用心之人,也得被掀起的浪给呛死!”
“不到无路可走,万不可做此想。”两人让徐阶的决绝镇住了,连忙道:“大明离不开元翁,我们也离不开元翁!”
“没有离不开的人,离开谁也照样转。”徐阶摆摆手道:“你们放心,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言退的。”虽然整天把个退字挂在嘴上,但徐阶知道,在朝和在野的差距之大,就像披坚执锐对赤手空拳,虽说不一定会输,但也太难太难了。
所以只要有一点可能,他是不会退的……
“不说退了,那就只剩下个忍。”朱衡沉声问道。
“对,也不用忍多久,”徐阶悠悠道:“还有八天过年,只要忍过这八天去,就风恬浪静了。”
“为何?”朱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