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天,却轮到吴人自刭了……
一百八十三人在专鲫的带领下,将短剑的锋刃一边对准了自己,大声说道:“二君交锋,臣等断后,战败受俘,不敢逃刑,敢归死!”
言罢,一百八十三人均属剑于颈,或脖颈下俯伏剑而死,或颈上仰绝亢而死……
血溅三尺,一时间濉水又被热血染红,吴人有的当场死去,有的运气不好没有立死。比如专鲫,他用了更残忍的剖腹自屠出肠,鱼肠剑深深扎入腹部,整个胸腹血流如注。
此情此景,看得数万赵军目瞪口呆,田贲等性情刚烈者皆瞋目,之前与吴人生死相搏的漆万怒发冲冠,而赵葭等则不由慨叹,为吴国人惋惜。
赵无恤看不下去了,他让人去给未能立刻死去的吴人一个了断,包括专鲫。
当田贲亲自请命过去,将剑送入专鲫的心脏后,专鲫的眼神渐渐凝固,他的表情是痛苦的,但目光却是释然的……
无恤想道:他是不是觉得,他已经赎清了自己的罪责,谅解自己的过失,避免遭受耻辱,报答了自己的君王,同时表明自己希望他能迷途知返,再兴吴国的心意吧?
望着专鲫和众吴人的尸身,赵无恤叹了口气,春秋之世,吴越之士,为了一句承诺,一个认可,便能将生死托付,虽九死而不悔,这样的人,纵然是敌人,他又如何不能肃然起敬,不能加以成全呢?
虽然尊重了这些吴人的选择,但不知为何,赵无恤感觉口很干,心里更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愤怒和悲凉,它在内心不断膨胀,想要寻找一个释放的出口,这种感觉,回到春秋后他曾经多次感受过。
那是在太行羊肠坂风雪夜刺,乐祁重伤,却视死为乐途的时候;是在夹谷之会,孔丘如螳臂当车般,驱车阻拦齐鲁两军交战的时候;是在六卿之乱,伍井为了给韩军断后,战死于台谷小城的时候;是在豫让毁容吞炭,蛰伏于安邑行刺魏伯的时候;是在秦赵交锋,秦国兵卒纵然知道自己必败,却仍然高呼着“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冲击赵军方阵的时候……
这些人,他们用飞蛾扑火的姿态实践着道义上的最高原则,以追求精神上的永生,这就是春秋时代独有的人格精神,已经超越了国别,家族,成了士与国人自我尊严意识的卓然不屈。
这就是先秦士风,阳刚而壮烈,一如论语所言:“有杀身以成仁,无求生以害仁!”
“壮哉,仰天呼气兮成白虹!”赵无恤脱口而出。
他又道:“惜哉,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赵无恤为专鲫这三千甲士,一百八十三名烈士的归宿慨叹惋惜,出于赵国官府对忠义的提倡,他会将此事大加宣扬。但他内心深处,却又为他们不值,为他们的境遇感到愤怒!
“让麾下忠臣如此遭罪,是身为君王的失败。今日三千吴甲死于此地,非寡人所杀,今日一百八十三人自杀,实非自杀,而是昏君夫差杀之!”
赵无恤传令道:“让辎重营留下收敛众人尸身,就地厚葬,与赵卒烈士同等规格。其余大军连夜渡河,步卒进攻吴国淮北地,骑兵彻夜追击!”
“唯!”目睹吴人的壮烈死状后,赵军众将也是豪爽男儿,无不怒发冲冠,也顺着赵无恤的话,将愤怒转移到夫差那里去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自家君侯心里想的还有另一件事,那就是通过这些吴人的悲壮的死,赵无恤开始对吴国力量重新审视。
无恤认为,短期内征服吴国,统治吴人,看来是不可能的,这个邦国国民的轻死易发让人敬佩而又畏惧。若能击杀夫差,则吴国再也翻不了天,只能苟延残喘,若不能,也要尽量削弱他们的有生力量!
“寡人就算追到淮河,也必得夫差而杀之!寡人不欲罪江淮壮士、百姓,唯问罪于夫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