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的天空下,清澈的沟渠边,几名总角孩童扶着横栏,踩在龙骨水车的踏脚上玩耍,他们一边踩踏,一边用天真的声音唱着近来在当地人中流行的歌谣……
“我有子弟,上卿诲之。我有田畴,计然殖之……”
赵无恤侧耳倾听,片刻后拍膝大笑,对计然道:“有国有家者,务必知道民众在想些什么,而最适宜于表达民情的自然是歌谣了。故宗周之时,还专门有采风之官,走遍列国收集歌谣,于是就有了十五《国风》,为政者可以从中知民间疾苦,反思得失。“
“我也建立了一个乐府,收集编纂各地民间音乐。先生治理的宗旨是不要让民众旷时废业,这三年可把邺民役使得够呛,平日里没少唱歌诅咒先生。不过如今听来,他们终于理解先生的苦心了,有如此政绩,哪怕百年之后,先生之名也能得到称颂。”
计然苦笑道:“能听到这歌,老朽这三年也没白费。不过完成这十二堰渠,我也要从位置上卸任,专心做治粟内史了,能不能让这些沟渠经久不废,还是得看后任者如何做。上卿,正如诗言,’民亦劳止,汔可小康‘。所谓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接下来几年,不应当在邺城再追加大工程,让民众劳累了。”
“本来还想疏通一下漳水到大河的河道,让船只能够通航无阻,但明年兴许有灾,便就此作罢了……”赵无恤笑道:“一直主张与民休息的任章一定会很高兴。”
计然道:“通河道之事不必着急,有邺城的十二渠,这片都邑数万民众,便可以衣食无忧,安居乐业了,随着明年开始收取税收,上卿的府库也会渐渐充盈起来。”
望着这一片金黄喜庆的万亩麦田,计然又忍不住赞叹道:“也多亏上卿能找到这么一块宝地,能想出修堰开渠治理水患,并灌溉田地的法子。”
赵无恤道:“我也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百年之前,楚国孙叔敖开芍陂,收九泽之利,以殷润国家,家富人喜,让原本贫瘠的淮南变得富庶,他的做法,值得我学习。”
虽然说得是孙叔敖,不过赵无恤脑中闪过的,却是西门豹治邺的事迹,也不知道西门豹此时出生与否,也怪史书记载太略,此人的生卒年均不得而知,赵无恤只知道他是魏文侯时期的人,大概比自己晚一俩辈。
万万没想到的是,他想的那个人就在眼皮子底下,正与他和计然车驾擦肩而过。
刚从蒙学里放学的西门豹,正与其玩伴一起,欢快地站在在龙骨水车上,呼呼赫赫地踩水呢。由于太过专注,他甚至没觉察到,微服出行的赵氏家主和正从离他不到二十丈的地方轻车经过……
……
西门豹生于六卿内战爆发那一年,今年虚岁八岁,从故绛搬来已经整整三年,孩童容易迷恋新事物,对旧的往事无动于衷,就在他的父辈还在嗟叹故绛风物时,他已经彻底忘了那个记忆中模糊不已的故乡,全身心投入到新生活里了。
在邺城,分户而居的法令贯彻得很到位,无依无靠的移民低头服从,被拆分在各个里闾里,虽然宗族内部还有联系,但关系已不复当年。
户数多了,同时带来的一个问题,就是每家都缺少劳动力。青壮男子需要服役,也就是被赵吏就近征召去开凿十二渠,往往一去就是好几天不回。所以农闲的时候,已经渐成规模的里闾里,就只剩下老弱妇孺看家。
虽然说是农闲,其实也不能闲着,田里需要蓐草,需要浇水,都要用到人力。加上西门豹家的农田离村子比较远,于是年幼的他也得替家中分担一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