讹诈,这是裸的军事讹诈!但乐溷等人却愁容满面,他们不知道吴国虚实,竟怯怯不敢再严词拒绝了,南子也只是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
赵无恤却突然笑了起来,这让夫差的虚张声势为之一滞,他对赵无恤摸不透的就是这点,此人看向他的眼神,仿佛能望穿虚实,甚至看透他的命运结局一般。
“太子别说笑了,吴国伐楚,伤敌数万,自损八千,如今国内空乏,否则,此番为何只让太子带了两千人入宋?吴国之南,又有越国在具区、五湖一带不断袭击,吴君伐越不遐,哪有心思为太子的私欲不能得逞而兴兵北上?”
他的笑容止住了,望着像一只斗鸡的夫差冷冷说道:“至少在我想来,伍子胥、孙武子这样的智者是不会做如此不智之事的!国虽大,好战必亡,我在晋国时可是听太史史隆预言说,吴国三十年后要灭亡了,太子应该修德。而不是争于蛮力,否则何以继吴国社稷?何以避免史隆的预言?”
史隆是出了名的乌鸦嘴,预言基本都会中,但“吴三十年后将亡”对于正处于如日中天的吴国来说。只是空穴来风。
但言语就像风,夫差还是为此微微震动,因为赵无恤全说对了,他暗暗想道:“莫不是邢敖将吴国虚实透露给了赵无恤?不对,他的一切信件都会受到检查。且无法接触到如此隐秘的军情,赵无恤是怎么猜出来的?”
看不透,这个人真的看不透。
临行前父亲的话语再度在耳旁响起:“夫差,你可知此番宋国大乱,本是吴国北进中原的大好时机,我为何只让你带两千吴甲去?”
“是因为硕大吴国,已经抽调不出更多的兵卒去宋国了!夫差,你若是连这都不懂,如何能当太子?”
夫差,你若是连这都不懂。如何能当太子?
夫差,你若是连这都不懂,如何能当太子?
夫差耳中嗡嗡作响,他的虚实之术,在赵无恤能看穿历史的眼睛面前轰然破碎,方才的虚张声势竟有些演不下去了。
但自己装的逼,咬着牙也只能装完啊!
就在夫差要发怒时,南子的声音再度响起:“宋国公室凋零,如今以南子为长,国君年纪尚幼。南子的婚嫁既无长辈做主,那便只能自择了,吴国太子,赵小司寇。可愿意听听南子的意愿?”
“南子……”赵无恤和夫差一齐回头,看着身后的女子。
夫差被解了围,心里一松,说道:“公女但说无妨!“
赵无恤却一言不发,只是捏着拳看着南子,她外表美丽而高贵。内心坚强而唇角柔软,却早早背负上了弑父的十字架。
“那么南子,你这一生头一次握住了命运的色子,你会如何抉择呢?千万,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
人生如戏,南子不知道这句话,但却是她人生的写照,从她渐渐长大开始,便一直含笑旁观表演,这些年来她眼前一直是一出类似的戏幕:男人们争风吃醋,他们或展示文质才干,或炫耀家世显赫,或挥剑自夸无敌于天下,总之都想在佳人面前争相表现自己。
这其中,夫差和赵无恤,算是最显眼的两位了。
前者不就是如纣王一般的男子么,他狂放、有才、虚荣,那跋扈嚣张的性情倒是挺对南子口味的……若两年前她阴差阳错替代了姑姑季子嫁到吴国,或许会很享受吴国太子夫人的生活。
可惜啊,走到今天这一步,南子已经无法回头了。
两年半前,也是这座大殿之上,南子及笄之礼,她的人生就像是烈火烹油般热闹奢华,当时宾朋满座,宋公依然扮演着慈父角色,南子依然是乖巧的女儿。赵无恤只是区区流亡卿子,面对公子朝的指摘赫然反击,倾城倾国一诗引得南子眼前一亮,欲效仿晋文公的志向更是叫还相信会有英雄来解救自己的南子怦然心动。
自此之后,他很少叫她失望过。
在赵无恤一通驳辩后,夫差隐隐有词穷之色,这让南子觉得,此人也不过是外表华丽却无法高飞的雉鸡,纵然他比赵无恤年长十岁,纵然他身份地位都更高。
两年前她没机会掌握自己的命运,但今天,她美丽依旧,却不再是男人们争来抢去的玩物,而是拥有了巨大权势的女子。
那是弑父之手造就的力量啊,能不善加利用么?
她轻轻捏着深衣裙摆,屈膝行礼:“太子对南子青眼有加,南子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