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赵无恤对于夫差的了解,可这些认知半月来却再度被刷新,若先前吴人的军事行动都是夫差刻意为之的战略欺骗,那这个人就太值得忌惮了,赵无恤当时甚至有一丝怀疑,来的莫非是孙武?
所以在得知敌方主帅身份时,他也不知自己是否该松一口气。这样的人,不可能是平庸之辈。
所幸,赵无恤不仅知道故事的开始,也知道故事的结局。知道夫差和吴国的结局……
……
车骑如风,在思考的片刻时间。赵无恤便奔驰到了阵列的前方,此刻。吴师已经逼近到了一里之外!
那些地平线上的黑点迅速变成了一层黑压压的浪潮,又变成了铺天盖地的黑甲兵卒,阵中高竖乌羽之矰,望之如墨。隐隐约约的脚步声也迅速化作震耳欲聋的惊雷,大地震颤,声如潮涌,两千吴国甲士在沉默着迈步接近,盾牌和短剑的敲击声,就是他们发出的吼叫。
赵、乐联军也早已列阵以待。各自占据左右。面对慢慢逼近,一副要大打一场的吴军,武卒表现尚好,乐氏兵卒却人心连同军阵齐齐动摇。
乐溷呆呆地看着吴军看似势不可挡的军阵,喃喃说道:“久闻吴国步甲冠绝天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至于挤来前方观望的曹国司马,见到吴军战阵的那一刻,一种说不出的恐惧笼罩了他,让他两腿发颤。牙齿打战,咯咯的声音连聋子都能听得到。
一向睥睨世人的大盗柳下跖在对曹国司马不屑之余,也面色严峻起来,他侧过脸问赵无恤:“司寇。若是与吴师再战一场,能胜么?”
赵无恤小声回了他一句实话:“没把握……”
据说吴国的三万重甲军阵是孙武操练出来的,以往的好勇斗狠保留之余。却也练出了坚毅和整齐划一。早先的郑军比不上,连中行氏的方阵也不如远矣。说他们是当下诸侯间最强的重步兵也不为过,若是赵氏武卒没出现的话……
“没把握稳赢。五五开吧……”
柳下跖再度咧开一嘴大白牙:“这我就放心了。”
无恤道:“从对方进入宋国后的手段看,虚虚实实,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看似气势汹汹地压过来,但却不一定会开战……”
他指着被吴师掩盖在后的那些向氏族兵道:“向氏的精锐都被司马子牛带出来了,向巢征发了领地里的所有人才凑出这两三千杂兵,我听说吴国人作战一向喜欢驱逐盟友在前,如今怎么反过来了?恐怕来袭是假,威吓是真,即便真就如此开战,向氏之兵必无战心,吾等小心戒备之余,也不能落了下风!”
随着赵无恤一声令下,武卒那还算完备的阵线也列起来了,盾牌整齐地列在第一排,丈余的长矛架在上面闪着寒光,青铜刺猬再度将背部朝向来者。他们虽只是采取了守势,并未前进一步,却也同样带给对方以压力。
但吴国人的脚步非但没有慢下,却反倒加快了几分!!!
乐氏兵已经隐隐有后退的打算了,刚经历了一场大战的他们浑身疲惫,也见够了袍泽死在身边,现下还能坚持住,仅仅是因为宋国人性格里的质朴和老实。
但武卒却丝毫未怂:长矛兵岿然不动,田贲的掷矛兵嚣张地用矛拍着自己的小盾;剑盾兵们填补了大盾间的缝隙,冷冷地盯着能看清脖颈的敌人;弩兵已经上满了弦,三列单臂弩瞄准前方。
那些稍逊一些的西鲁邑兵他们的鼓舞下,也咬牙坚持在位置上。
吴师的传讯方式与中原不同,以鸣金为进,以击鼓为退。在那尖锐的哐哐声映衬下,吴军已经到了七八百步外,像一座山般压了过来,沉甸甸的压在每一个人的心上,也压在赵无恤的心上。
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这是一场不见刀剑碰撞的心理战,一场未战先分胜负的较量,就看谁先熬不住这巨大的心理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