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的军乐骤然一变,从稳重威仪,变为急促的鼓点和传唤的号角声,骑兵仪仗队们陆续撤了回来,撤入整列迎战的近千赵氏武卒中。
孔子寄予厚望的弟子冉求也身在其中,这位左司马同样抱歉地看了孔子一眼,便忙着调遣手下去了。
一场大战眼看已经在所难免了。
“大宗伯,速速让赵小司寇将兵卒撤回来!”这是有名无权的大司马叔孙州仇带着些许哭腔在一旁嘶吼。
“夫子,由请为赵氏卒右翼,何如?”
这是不嫌事大的子路在请命,他在阳关为司马,平日没少和齐人冲突,一直对错过了雪原大战耿耿于怀。今日赵无恤的强硬态度,反倒让轻侠气质未消的子路大为兴奋,夹谷除了一千赵兵外,还有鲁侯和三桓护卫一千,加上他的五百阳关虎贲,区区数千齐人何惧之有!
几乎所有人都围过来询问,他们将孔子当成了主心骨,但孔子现在已经有些混乱了,是战,是和?孰利,孰弊?
百念交集,在他心中争斗不已。
最后,却是在成周问对时,老子的一句话浮现在心头。
“仲尼,你我之道虽不同,但有一样需牢牢记住,兵者非君子之器也,兵者不祥之器也,不得已而用之。”
无论如何,交兵总是最下乘的手段,周公威服天下,但长治久安,依然是靠着制定周礼!
若是和谈破裂。那鲁国又会卷入战争的深渊。
若是夹谷成为战场,泰山一带刚刚从阳虎苛政下解脱的民众又将面对更可怕的恶虎:兵灾!
无助的民众,齐鲁两国哀鸿遍野的场景,他可不想看到。想要复兴周礼,必须先消弭兵灾才行。
是的,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孔丘将身边的御者一把推开,粗壮有力的双手拿过控制驷马的八辔。
“回,由。随我往两军之中走一趟,可乎?”
从方才的异变起,颜回一直静静地呆在孔子身边,此时闻言,立刻毫不犹豫地登车,手持孔子的旌节。
子路原本一心请战,乍听此言微微一愣。
但他却没有问原因,没有问为什么,而是大笑着应诺,随后持大盾。扶长剑站到了车右的位置上。
“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与?”
就冲夫子这句话,别说是两军之间,哪怕是刀山火海,天涯海角,他也会紧随夫子之后。
骏马嘶鸣,车轮滚动,师徒三人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中,朝所有人避之不及的两军阵间冲了过去……
……
齐人的前锋是千余莱夷人。他们打着旌旗,挥舞羽毛、彩缯,手持矛戟剑盾,击鼓呼叫而到来。紧跟其后的是一排排齐人弓手。夷者,善射之人也,齐地有许多射箭的好手,在乡射礼中被选拔入军中为士,手持反曲复合弓,随着准备抛射出杀人的利箭。
至于鲁国人这边。赵氏武卒是主力,一根根两丈长矛竖起,矛尖闪着让人胆怯的寒光,青铜刺猬顶在前方,逼得齐人不敢靠近。重甲的武卒重合站立,补上了方阵的任何缝隙,剑盾敲击出让人心跳加速的节奏。
而手持弩机的臂张士已经瞄准了那些手舞足蹈的莱人裸露的皮肤,自信每一发都能收割走一个鲜活生命。
“赢了!”骑行在马上,赵无恤望着对面气势汹汹的齐人露出了微笑。
非胜于战,而是胜于谋。
双方和谈尚未开始,先来了一场仪仗大比拼,结果不言而喻,是齐国人输了……然后输家齐侯恼羞成怒,索性将以备不测的伏兵统统拉出,似乎是想和赵无恤来场火并。
想来也对,若是能将他在肉体上干脆地消灭,又何苦玩什么谋略和计策呢?
“杵臼啊杵臼,司马穰苴白白服侍了你那么多年,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的道理,看来你不懂……”
春秋之世,兵戎相见只是最后不得已而为之的法子,若是能从伐谋伐交上达到自己的目的,会减少许多损失。
齐国最初的打算是伐交,通过与鲁国和解,让三桓将矛头指向赵无恤,孤立他,扼杀他……
但自大的齐侯在执行这一计策的过程中,不知是不是被奸臣怂恿,反倒忘了初衷,没有将身段稍微放低,而是打算压服鲁人。要是放在齐桓公时,这么做无可厚非,可现如今,你齐国可是上一次战争的落败者啊!姿态这么高,让鲁国人会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