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吐枣与接骨

只到第二天又给了嘉令一份大礼,村头有几间许久无人住的窝棚,算起来是里正家的祖产,说是窝棚,其实院坝、屋墙之类都还算完好,稍微修整一番,补补屋顶的茅草,再添些日用的物件,也足够嘉令栖身了。

不是没有人眼红,里正家几个侄子听说消息后都来寻摸过,通通被里正一句“村里有个大夫是件喜事,小宝的命就是送人家一间好屋也不为过”给挡了回去,没人敢说这不是天大的恩情,再说,人活着受了那五谷杂粮如何不会生病,生病就得找大夫看,镇上大夫离得远收费又贵,村里有个大夫要紧时候可是能救人一命,便是不交好至少也不能得罪,于是便也没人再揪着这事不放,里正老伴指挥着儿子收拾完屋子便让嘉令欢欢喜喜地住了进去。

饭食问题暂时不用嘉令担心,如今她是里正家的座上宾,小宝娘每日都给她用饭篮送吃食来。嘉令不好意思天天吃白食,央着里正老伴给了她几包菜种,想在园子里自力更生。

只她从来没在乡下地方呆过,小心翼翼选的种子撒在园子里,十多天也没见出芽。气得她恼了好一阵,终于还是借了把小锄摸上了山。

山上的药草确实不少,村里人也都知道,但医学这一行当的相关知识在古代大多秘而不宣,纵然是有识药理之人也不过寥寥,大家对这些有特殊功效的东西又敬又畏,连割猪草也避得远远的,生怕闹了猪,嘉令这才有了捡漏的机会。

她之前同里正说的并不都是谎话,她确实出生于一个医药世家,父母早逝,自家爷爷是个远近闻名的老中医,嘉令自小跟在他身边耳濡目染,医学三字经跟汤头歌诀倒背如流,各类中草药也是熟记于心,但是老爷子对西方医学极其不认同,以至于在知道嘉令没学中医选了医科大学时候跟她翻了脸。

不过翻脸归翻脸,物质生活上却也没短过嘉令的,倒是年轻人气性大,嘉令卯着劲一路往上爬,硕士时候又选了骨科专业,这个男性占多数,老爷子最看不上的敲敲打打的木工行当,一门心思想要证明自己。

嘉令确实优秀,录取时候专业排名第一,硬生生把一众同学压了一头,毕业留院后也是混得风生水起,年纪轻轻就多次出去进修,手术做得干净漂亮,麻醉科、手术室到处都是她的迷妹,人人都想和她搭台。

但是,嘉令拎起那只露出大拇指的破布鞋看了看,随即又面无表情地把它套上,也就到此为止了。

嘉令是个大夫的消息虽然在里正的有意宣扬下传了出去,但却没多少人来找她看病,一是现在年景艰难,村里人个个手里捏着个铜子恨不得掰成两半花,生了病宁愿多喝点汤水熬一熬,也不肯送来给大夫,二是女人家做大夫的实在少见,嘉令又很是年轻,村里人宁愿去镇上找相识多年的老大夫看病也没人敢拿自己的身体往嘉令这里开玩笑,若是看不好又花了钱,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就拿这次来说。陈栓子摔跤后,老陈家也是先往镇上去了的,直到镇上看了大夫没用,才咬咬牙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态度把人送到了嘉令跟前来。

嘉令倒没多生气,在医院呆了那么久,病人家属的心情她多少能理解几分。

她弯腰去看陈栓子的脚,伤得确实很重,右脚整个内翻了进去,胫骨和腓骨下端膨出,用手都能摸到,照现代那妥妥具备手术指征。但是现在么,条件有限,没有抗生素,没有绝对无菌的环境,虽然带了一些工具,但嘉令不敢冒这个险,只得让他媳妇找了件旧衣服塞到陈栓子嘴里,防止他在复位时因为疼痛咬破舌头,就趁着老两口跟儿子说话时一个用力把内翻的脚掰回了原位。

陈栓子被一瞬的剧痛弄得差点昏过去,嘉令却已经开始摆弄摸骨。出乎意料,这脚虽然外观骇人,但骨头却没有明显的损伤,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嘉令叹了口气,这要是现代一定要做韧带重建不可,但是现在么,还是那句话,条件有限。

嘉令又摸出来一包无菌纱布和一瓶消毒酒精,多亏她那个可爱的,偏执的,有强迫症的老板,箱子里除了那些大家伙,竟连酒精、敷料跟各类缝线都备了一包,这些东西虽然用一样少一样十分金贵,但陈栓子的脚耽搁了好多天,整个足背都是密密麻麻、紫红色的张力性血疱,不处理绝对会发炎感染。

水疱全被嘉令小心翼翼地用无菌刀片给戳破,她选的位置很有讲究,在水疱最底下,垂坠感最明显的地方,疱液能在重力作用下自己流出来,待液体全部放干后嘉令又在陈栓子的足背盖上了一层用酒精浸湿过的医用纱布,预防创口感染,最后才夹上用新鲜柳木做成的夹板,终于大功告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