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对面传来宝贵妃轻轻的泣声:「云真,我哭了……喉咙一哽,就说不出话……」
「宝儿,宝儿……」
「也许我当初本来就不该入宫,我该和你远走高飞……你恨我吗,云真?你恨我当初没有与你离开吗?……其实我从小就很爱你,如果我没有入宫多好,如果我是你的妻子多好……怀上皇上的孩子以后,我常常想,如果那是你的孩子多好……」
宝贵妃下意识抚上了自己的小腹,她不知道自己爱着这个孩子,还是恨着这个孩子,喃喃不绝地讲道:「我一直很笨也很胆小,笨得不敢去想怎样才能和你在一起,胆小得甚至就连承认爱你都不敢……我一定让你很痛苦,对不对,云真?你恨我吗……恨我吗?」
「宝儿,够了,我从来都没有恨过你,我做的一切都是我自愿的,我不恨任何人。」
「但我为什么这么恨我自己?我常常想,如果自己死了就好了……」
「不,宝儿,你不能死!我不能离开你……」
「云真,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吗?我现在只要闭上眼睛,脑海中就总能浮现出和你在宫外的那些日子……我还记得上元夜的灯市,九霄山的温泉,甚至就连尚书府门外的石狮子,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还记得你许给我的诺言,你说等城外桃花开遍十里,就会娶我为妻……」
那天宝贵妃讲了很多很多,一直讲到连声音都变得嘶哑,还不愿停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光线渐渐暗了。
黑夜降临,寂静森寒的地牢中,就只能听见宝贵妃涩哑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有好几次云真都听不下去了,他想让宝儿停下。
但宝儿却听不见他的阻拦似的,依旧讲个不停。
云真哀求道:「宝儿,不要讲了,你休息一下,明天再讲好不好?」
宝儿的声音轻若游丝,飘渺地浮在空中。
「明天?明天……云真,我已经没有明天了。云真,你知道吗?我已经把眼睛闭上了,我身上的血液也已经开始渐渐冷却……我知道,当我的声音停下来的时候,我就会永远地消失……」
「不……宝儿,宝儿……你清醒一点,别说傻话。」
「这不是傻话,云真,我告诉你……刚才有一条小蛇从墙边的小洞钻了进来,大概是有人知道我在这里,才故意放进来的吧……云真,我没有告诉你,也没有叫出来,因为怕自己死不了……其实它刚才咬了我几口,伤口流出的血都是黑的……我知道我活不长了……」
「不!宝儿!宝儿!为什么你不早说,为什么你不早说!」
云真正想高呼狱卒,但宝儿却淡淡打断他道:「没关系,云真,反正我早已想死……我不恨那个想杀我的人,相反,我还想感谢她送我上路……」
「不,宝儿,你还有救,你还有救……」
「已经晚了,云真,我已经被咬伤了半个多时辰了……云真,你不要大叫,不要惊动狱卒,我还有最后一件事想告诉你……」
「不,宝儿,你什么都不要说了!」
云真很怕宝儿现在这种仿佛是留遗言的语气。
「云真,当太后说她恨我的时候,我一点也不懂。但是现在,我好像渐渐想通一点了……云真,你记好,如果有一天你想与太后为敌,你手中一定要握紧一张王牌……这张王牌就是天宁公主……可惜我已经没有时间调查,又不敢胡乱猜测,所以我不敢把我荒唐的想法告诉你……但是云真,我总觉得天宁公主的身世有问题……一定有问题……」
就仿佛是回光返照一般,宝儿的声音忽然变得清晰起来,一遍一遍地说着:「天宁……天宁……你去调查天宁的身世,说不定这之中还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如果知道这个秘密,说不定……云真,你就可以赢过太后……」
「宝儿?宝儿?」
无论云真怎么呼喊,对面已经再无任何反应。
仿佛已经预感到什么似的,云真的心脏紧紧收缩。
「不……不……宝儿,宝儿……啊啊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响彻地牢。
但是云真痛苦的声音,却已经再也传不到宝贵妃的耳中。
她静静地靠在墙边,动也不动,右手垂在地上,手腕处两个深深的孔穴触目惊心。
毒蛇在黑夜这种「咝咝」吐着红信,嘴边还残留着宝贵妃的血迹。
十年了,入宫十年的宝儿,终于在这一刻,才得到了真正的解脱。
这是她自己为自己选择的结局,悲凉凄清,却令她获得了灵魂的安宁。
这时,在离地牢很远的御花园,忽然刮起了一阵冷风。
风中一朵盛开的牡丹,悄无声息地坠落在地。
花瓣碎成一地残红,凄美的凋零,触目惊心。